第二十八章

“自從前次衙內與李易安道明是非,大娘卻又來過兩次,使者往還饋贈也有多次,據會場守衛巡查兵士所言,大娘與李易安相談甚歡,彼此形容親密,似無嫌隙。”

聽了許貫忠的稟報,高強心中一陣煩躁。如此說來,李清照倒真是有意在爲蔡穎說項了?話說女人心果然難測,這才女心更加難測,原本我還以爲蔡穎兩次提親,李清照應該很煩她纔對,沒想到竟會彼此引爲知己,真是怪了。可這蔡穎把李清照找來作援兵,到底是打什麼主意?

見高強百思難解,許貫忠卻道:“衙內,推論其情,這卻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大娘與李清照,其二女爲人生平處境遭遇,種種皆有相通之處。倘若由此引爲閨閣中的知己,更進而生出彼此憐惜之意,也未嘗不能。”

“哦?”高強一怔,這個問題他倒沒有想過。不過細思起來,李清照和蔡穎的經歷處境倒真是有幾分相似:閨閣之中,二人都有才女之名,只是蔡穎是宰相家孫女,留意治道多過文學詩詞,因此名聲不及李清照響亮;婚後一度夫妻和睦,然而政爭卻令夫妻間橫生波瀾,同牀之人卻作異夢,這中間也實在說不上誰對誰錯。倘若李清照的夫君不是趙明誠,而是直接處身權爭漩渦之中的大臣,她和趙明誠之間是否還能恩愛如故?如此推想一下,還真的難說的很。

“衙內莫忘了,大娘和李易安之間,更有一事相通,彼此都不曾爲夫婿誕下子息,身爲正室而無出,這正室位子可安否?”

“嗯?李易安確實無子,不過卻不見得她夫妻爲此而生嫌隙吧?”高強訝道。

許貫忠哂然:“衙內,你幾年無子,終日在外奔波。又怎知家中妻妾的難言之苦?那林教頭夫妻何等恩愛,只因無子,便險些弄得家中不睦,林教頭甚且出京遠戍,爲的也是遠避此事。亞聖曾雲,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房中無出。何其大哉!縱然爲夫者不究,奈家人親長何?即以今日李易安之處境觀之,只需有一子誕生,縱然年幼,趙家也必定與之奉養,而不致於趙明誠死後如此苛待李易安,若無衙內照拂,叫她一個弱女子如何生計?”

“……如此說來,蔡穎和李清照還真有共同語言了,大概是蔡穎向李清照訴說本衙內對她疏遠。勾起了李清照自身的懷想。她又不知我和蔡家暗地裡爭鬥如此之烈,蔡穎更加不會告訴她,只道我是風流好色。或者嫌她數年無出,因此道左相逢,便出言規勸於我。”

想通了因果,高強心氣便平了,卻有些無奈。當日劉宋滅亡時,末帝劉準便說,願生生世世莫生帝王家,其實生於權貴之家不也是一般?

搖了搖頭,頗有些興味索然,正要離去。許貫忠卻道:“前日大娘命人來留書於我,叫衙內近日若有閒,敢煩回府一敘。既是今日衙內也有所思,何不就此回去見一見大娘?”

高強一皺眉,已知必有所因。蔡穎和李清照雖然處境有共通之處,卻有個最大的區別,李清照素性恬退,不大把政治當回事,因此當政爭波及到她頭上的時候。她只是爲人倫至情被傷而感嘆;但蔡穎卻當真是流着蔡家的血液,把權祿看的甚重,從前閒談起來,也時常以自己不是男兒身爲憾,是以當她面臨私情與權爭地時候,她考慮的東西會更多一些。如今又是蔡京即將返京,朝中潛流洶涌的敏感時候,她這個節骨眼上派人來請自己回府,又是爲了什麼?

次日晚間,太尉府高強的居處,夫妻兩人隔着一張桌子,相對而視,桌上燃着兩隻高燭,一盞油燈,燈光幽幽,照得對面人的面目恍惚不清。一片靜默之中,高強看着桌上的燭火,忽然生出一個十萬八千里之外的念頭:“該叫燕青燒玻璃的時候多燒點燈罩出來,我先弄個馬燈照照,拿出去賣錢也是一等一地好使,就叫琉璃盞……”

“官人,近日安樂否?”蔡穎一面說,卻好似在問一個不相干的外人,眼光越過高強,望向他身後的黑影中。

“這話問的,一聽就不安樂……”高強心裡嘀咕,卻不敢怠慢,近日蔡京有望復相,這朝中人人都在暗地較勁,蔡穎這個節骨眼上忽然請自己回來,自然不是爲了捻酸吃醋。

“近日朝政冗煩,頗不安樂,有勞娘子掛懷。不知娘子今日有何話說?”

蔡穎眼睛慢慢轉着,定在高強的臉上,忽地笑道:“官人,你可曾記得,當日在這間屋中,奴家于歸之時?”

明知她這只是鋪墊,高強還是有些感慨,畢竟那是今生的第一次攜手,當時面前這女子又何嘗不是如花美眷?“自然記得,當日小乙守在屋頂,給衆多聽房客都澆了一盆冷水,這才容我夫妻從容訴說私情。”

見高強如此說,蔡穎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卻又幽幽嘆了口氣:“其時妾身自是無知,只懂得以己身侍奉夫君,孝敬公翁,且喜也無大失,蒙夫君寵愛,如今回想起來,只覺得那時風中都是花香暖意哩!竟是何時,我夫妻鬧到如今的田地?”

高強欲語還休。從一對恩愛小夫妻,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又哪裡是一兩件事所能轉變,一兩句話所能說清?只得也嘆一聲道:“天意弄人,夫復何言?”

聽了他這話,蔡穎垂下頭去,口中輕聲唱起曲來:“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守着窗兒,獨自怎生得黑!”

高強聽得耳熟,略一思索便即想起,這正是李清照的千古絕唱聲聲慢,想是她在夫亡之後憔悴寂寞,故而於憂悶中作。這幾日與蔡穎文詞酬答,便教了給她,此時唱將起來,真有杜鵑啼血,字字泣淚之慨。高強縱是鐵石的心腸,到此也得軟了,畢竟是少年夫妻。看着當日那如花嬌豔這般一日一日的憔悴損下去,情何以堪?一夜夫妻百日恩吶!

他驀地長嘆一聲,道:“穎兒,你心中愁苦,我又何嘗好過了?實則我夫妻之間,並無情傷,縱是你一向無出,我也略無介懷。今既有此情。我亦願與你重修舊好,再講前緣,只消你允我一事。”

蔡穎倏地擡頭,眼中盈盈地盡是驚喜之意:“官人肯念舊情,奴家正是萬千之喜,莫說一件,便百件,千件,奴家也自依從得。”

這樣的笑臉,多久不曾見過了?高強心中暗歎,遂道:“婦人有三從四德。娘子可否說來一聽?”所謂三從四德,自是古代對婦女的一些行爲規範總稱,以當時來說。大概就和現在的婚姻法一樣地位。至於現代的男性三從四得,什麼老婆說話要盲從,老婆上街要跟從,高強當然是不會對蔡穎說起地。

蔡穎一聽這話,臉上頓時迅即黯淡下去,大眼睛裡已是隱隱現出怒色來:“官人,婦人家要三從四德,奴家怎的不知?倒敢問官人一句,所謂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官人知否?”倆人這一番對答,已經盡顯矛盾地根節所在。高強是認爲蔡穎是自己的妻子,就應該順從自己,哪怕是有些不利於蔡家,也得依從;蔡穎卻道高強能如此青雲直上,受蔡京恩惠良多,如今蔡京老邁,又有幾年好活?再說高強一力贊助蔡京復相,他自己也可跟着同享富貴。偏生執迷不悟,估恩不愎,舉手之勞也不肯相助,似此爲人,怎不叫人齒冷?

高強見她這般,情知說不得,如今還是大宋盛世,要他如何向蔡穎解說讓蔡京繼續執政的壞處?實則徽宗朝的政局,就是從政和年間蔡京第三次執政開始急轉直下,蔡京爲了固寵,興起豐亨豫大之說,又營造宮殿,百般媚上;而徽宗趙佶爲了防止蔡京權重,也就不得不汲引近臣爲蔡京摯肘,由此王甫、李彥、樑師成等人紛紛用事,終於羣醜亂朝,一發不可收拾。而他現在極力阻止蔡京復相,就是希望能由此保持朝中大臣勢力的平衡,以便恢復大宋元氣。

“罷了!你我歧見太深,無言可解,只得留待時日,爲夫去也!”說是這麼說,不過若是蔡京從此不出,高強得以從容施展手腳,大宋國祛倘能延續,則蔡京多半還會以本朝名相之姿留存後世,名標青史,又怎見得他會禍亂朝綱?又怎能向蔡穎宣示他今日抉擇的正確?

見他起身要離去,蔡穎又急又怒,尖聲道:“官人且住!如今家祖不日返京,三度秉政已成定局。家祖命奴家傳言於官人,他老人家既往不咎,且願一力保全官人如今的權位,更容官人盡展胸中大志。家祖以德報怨,似此已是蔑已盡矣,官人還要一意孤行,與家祖別道?”

高強心道原來如此!蔡京這算計的可真是好,情知我得聖眷,這麼拼下去只是兩敗俱傷,他就算能重新秉政,也得倚仗我地錢莊和應奉局來佐他理財,因此走了這條夫人路線,想要重新收攏我。倘若果真能如蔡京所言,我和蔡穎之間沒了立場的衝突,自可重修舊好了。

只是,我一切佈置,都已如箭在弦,如何可收?況且,要說蔡京能繞過曾經背叛他的人,那真是癡心妄想!自打當日面拒蔡攸插手博覽會的要求,本衙內就已經下定了決心,誓要將蔡京壓的永世不能翻身方可,似這樣的政壇巨人,惟有如此對待,方爲正道。本衙內可不是那等無聊文人,會存什麼佞靖之心!

不過,這等言語,自然不能向蔡穎去說,就便說了,也是無益,徒令蔡京更添戒心而已。“穎兒,即便是如今,我心中依然憐你如昔,只是你若不能謹守婦道,如何做得我高強之妻?至於朝政大事,非你深閨婦人所能知者。爲夫言止於此,你自己好自爲之吧!”

說罷,高強推門而出,再不回顧,耳聽得身後一聲怒喝,有什麼物事撞在門上,摔的粉碎,靜夜中傳出甚遠。他面上露出苦笑,自知這一遭已經徹底和妻子翻了臉,傳到蔡京耳中,也必定大增他的戒懼之心,等到蔡京重新秉政之後,必定會致力於清除自己的勢力。而這一場爭鬥之後,不管自己和蔡京誰勝誰敗,自己和蔡穎這一場夫妻,多半也是走到頭了。

但,“夫妻一場,臨到歧路,若是我再用權謀欺詐於你,還算什麼大丈夫?這一點坦白,就算是我對你所付出情義的報答吧!況且,面對與蔡京的最後決鬥,我也不會給自己留下任何退路的!”高強口不出言,周遭無人,但心中那一團鬥志卻熊熊燃燒起來。

果然不出他所料,次日蔡穎的手書一封,就交由其心腹家將送往蔡攸府中。高強雖料到此節,卻也不派人去攔截,此時就算瞞了一時,等到蔡京回京,仍舊會從蔡穎口中得知自己的立場,那時反而顯得自己下作了。當然,在某些馬基雅維裡主義者眼中,自己的這種堅持殊爲可笑,不過高強卻覺得,對於蔡京這樣的人,就算要用手段,也須得用陽謀,這等小手段只會授人以柄而已。

政和元年十一月甲辰,蔡京座船抵達汴河碼頭,萬衆期盼的蔡元長,終於再次踏上了汴梁的土地。

當天碼頭上迎者雲集,自右相樑士傑以下,蔡京的門生弟子鹹往迎接。當蔡京走上船頭時,立時引發一陣歡呼,其熱烈處雖不能與大軍呼喝相比,但對於這些文士來說也是竭盡胸中之氣了。

今日之蔡京,鬢角已是半白,一身紫袍玉帶,樣貌依舊偉岸,那張冠玉一般的白臉上,此時卻不見半點得色,詢詢如溫良君子。當有樑士傑和蔡攸登船,攙扶着蔡京走下跳板,衆門生子弟一起上前問謁,高強是兩府之尊,雖然輩分遠在後面,卻被推到了前排。

“恩相,孫婿高強叩拜!”大衆面前,高強不敢怠慢,依舊大禮參拜。

蔡京停下腳步,也不知他是否已經得到了高強的立場,反正臉上一些兒都看不出來,全是一番慈祥:“強兒,我在杭州,多承你命人奉侍甚謹,有心了!”說着,懷中取出那一副老花單鏡片來,笑道:“今番得以修成哲宗實錄,說來多虧了你這副眼睛片,否則老夫目昏難視,寫字也怕看不清了!”說罷呵呵而笑。

“老蔡啊,你這是在向我示威?須知本衙內送了這玩意給你,就明擺着不怕你,有什麼招數儘管放馬過來!”高強心裡嘀咕,嘴上謙謝加道賀,周圍許多人當即跟着大拍馬屁,說蔡京老當益壯,文壇政壇上正可縱橫馳騁一番。

瞥見蔡京身邊,蔡攸望自己的眼光暗藏狠厲之意,面上卻滿是得意的笑容高強暗暗冷笑:笑吧,你也就笑這麼一會了,本衙內爲老蔡準備了些什麼大禮,明日起一一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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