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說不出哪裡好,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
“是我魯莽了,今日我約莫是魔怔了罷,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方纔是我失禮了。”他隱忍住情緒,轉身走到門前,“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
緋笙看着他離去的身影,那般落寞蕭瑟,竟一瞬間心痛難忍。
她到底在猶豫什麼?到底在害怕什麼?爲什麼心中明明已經說了千萬遍我答應你,話到嘴邊卻總也說不出來?
今夜月色皎潔,偶有微風拂過,捲起一地落花,她愣愣的癱坐在地上,第一次落了淚。
在窗邊靜坐了一夜,至黎明時分纔將將睡去,長紗鋪地,青絲如瀑,窗外響起嘩嘩雨聲,漸漸的越來越大,打落進來,她迷濛間睜開雙眼,只見天空霧濛濛的,不過片刻,屋內便溼了一地。
她掩上窗戶,走下閣樓,空氣裡是幽幽桃花香,還有溼潤的泥土氣息,孟衍的房門緊掩,是早已出門,還是未曾起牀呢?
“師父,您起來了?”渝惘抖了抖雨傘上的水珠,跺着腳道。
她淡淡嗯了一聲,問道:“莫夜呢?”
“昨晚大人從地窖裡搬了幾壇酒,估計喝得挺晚,這會兒只怕還在歇息吧?”
緋笙抿了抿脣,“孟衍呢?也還沒有起麼?”
“孟公子一大早就離開了,說是家中有急事。”
她心中一怔,昨天的情景又浮現在腦海裡,“他沒說些什麼,可否有話留給我?”
渝惘搖搖頭,“沒有,不過他在您的房門前站了許久,徒兒本來想叫您的,可是孟公子讓我不要打擾您的休息。”
是有怎樣急切的事,連招呼不打一聲就走了?
昨夜他那般失落,是不是已經傷了心,無法再堅持下去?
她面無表情的,愣愣轉身,往屋內走去。
渝惘在身後喚了她好幾聲,她都沒有任何反應。
莫夜靠在房門口,身姿慵懶,“認識你這許多年,還從未見你這般失魂落魄過,怎麼,這回真的動了凡心?”
他語氣輕飄飄的,卻透露着關切,緋笙停住腳步,不禁擡眸,“我這種人,又怎麼配得到愛?”
“你怎麼了?你也是肉長的,是我一手帶大的,你怎麼就與那些女子不同了,又憑什麼覺得自己不該得到愛情?”他情緒激動,又最終緩和了語氣,“笙笙,你是最好的,在我的心裡,誰都比不上你。”
他目光柔和,就如初見時那般溫柔體貼,緋笙神情恍惚,喃喃道:“我奢望的東西太多了,可惜罪孽深重,不該擁有。”
“喜歡的就要想盡辦法得到,這不是你一向的行事準則嗎?笙笙,你現在怎麼變得這般唯唯諾諾,不知勇往直前了呢?”
“是啊,我到底在怕些什麼呢?我本來就孤孤單單的,又怕什麼失去?”她自嘲的笑了笑,“你說的對,想要的就該努力爭取,就此放棄可從不是我的風格!”
她的眸中又恢復了自信,滿眼神采奕奕。
“這纔是我所認識的笙笙。”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燦然笑着。
緋笙難得沒有發火,轉身下樓拿起門口的傘跑了出去,“莫夜,你便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雨下的很大,敲打着青磚黛瓦,順着屋檐滑落下來,一夜的風吹雨打,桃花梨花都落了不少,枝丫上的花瓣所剩無幾,她踏在水花上,沾染着細碎的落花。
孟衍,你等了我這麼久,這次,就換我來尋你吧!
她心志堅決,閉着眼,用神識搜尋着他的蹤跡,她很熟悉他的氣味,畢竟他們曾經靠得那麼近。
這一次,她要勇敢一回,主動一回,她一定不要再膽怯,不要再逃避,既然註定是她的,她又何必要一次次的將他推開?
雨水阻礙了氣息,可卻阻止不了她急切的心,她撐着油紙傘,着一身青衣,立在淅淅瀝瀝的雨中,靜聽流水,但聞花香。
東青山,碧落溪,孟衍。
她抑制不住激動,一路御風而行,雨水打在油紙傘上,旋開片片水花,裙裾紛飛,她如一隻精靈,遊走在枝繁葉茂間,徜徉於落花翩翩裡。
離得越近,她的心就越緊張,自她記事以來,就從來沒有過這種心情,這般不安、緊張、心急、又膽怯,看到他,她該如何問候呢?
是微笑着點頭,還是一把擁他入懷,告訴他,從前她錯了,不該這樣逃避自己的心?
與清音閣不同,碧落溪邊又是另一番景緻,不是繁花盛開,而是紅楓遍地,雨水落在溪上,暈開圈圈漣漪,楓葉飄零,順着溪水流向遠方。
她呆呆的站在門口,看着這青木做的神廟,後靠青山,前倚溪,這般簡潔雅緻,就如同他這個人一般,沒有繁複的裝飾,只一身素衣,便是風流韻致。
旭拿着木桶,從屋內走出,將之放在屋檐下,緋笙望去,果然看到一排的木桶,接着屋檐上落下的水柱,水聲叮咚,悅耳悠揚。
如果她沒有看錯,眼前的這個人應該是一隻狐妖,可縱使他修煉百年,也不該有這麼重的妖氣,她緊了緊握住傘柄的手,心中忽然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旭擡頭看到了她,便撐着油紙傘踏入了雨中,“姑娘,請問你找誰?”
少年面容清秀,和煦如春陽,緋笙的手中微微滲出細汗,艱難道:“孟衍住在這裡嗎?”
旭細細打量了她一番,答道:“我家大人在屋內,您找他有什麼事嗎?”
“你家大人,是除妖師嗎?”雖然心中已經開始懷疑,可還是忍不住抱着希望。
旭拿捏不準緋笙的身份,便謹慎道:“我家大人一向以天下太平爲己任,您這樣說也不爲過。”
她心中升騰起了一絲希望,正要開口,卻見不遠處的屋檐下,出現了一抹白衣,青絲如瀑,那雙熟悉的眉眼,那個尋了許久的人,終於又出現在了她的視野裡,可卻是以這樣的場景。
那滿身的妖氣,那千年的修爲,她第一次希望自己察覺錯了。
孟衍也看到了她,心中頓時咯噔一下,緊張、害怕、無措,所有的情緒一瞬間涌上心頭,她怎麼會在這裡?他要怎麼解釋,要怎麼面對她?
口口聲聲說着愛她,讓她相信他,可最終還是欺騙了她,他有什麼顏面,有什麼資格再要求她接受他?
緋笙眼眸微顫,渾身的力氣仿若被抽乾了一半,手上力道一鬆,傘便“哐當”一聲,落在了青石板上。
雨水直接落在她的身上,不過片刻,她便全身都溼透了,臉上微涼,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她只知淚眼模糊,只知心中失望,只知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她想過許多場景,想了很久要如何向他表明心意,可卻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他是妖怪,還是一隻修行千年的貓妖。
原來,那些說過的話都是假的,什麼坦坦蕩蕩毫不欺瞞,結果到頭來,竟將她瞞得這樣徹徹底底。
她一向憎恨妖怪,可是最終卻愛上了妖怪,他愛她,卻將她陷入這樣兩難的境地,所以到頭來,還是要她選擇。
孟衍行走在雨中,迷濛的水霧遮住了視線,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緋笙就這樣看着他一步步走來,看着他如她一樣,溼了全身。
“你都知道了吧?”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知道了吧,沒有辯解,沒有掩飾,可她寧願不要他這樣坦蕩。
“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騙我?”
“我沒有要騙你,因爲我從來不知道,只那一眼我就愛上了你,爲你着魔,爲你癡狂,這些日子,我也膽怯,也害怕,也擔心你知道真相後我該怎麼辦?”他目光沉靜的看着她,聲音落寞,“我多想控制自己的心,多想我愛的不是你。”
緋笙抿脣,雨水順着髮絲滑落,迷了她的眼,“可你終究還是騙了我,不是麼?”他不知該怎麼辦,卻仍舊對她好,讓她沉醉,讓她着迷,讓她喜,讓她憂?
好不容易纔下定決心,好不容易纔滿懷期望,可卻迎來這當頭一棒,她該怎麼辦?他該讓她怎麼辦?
“是,我騙了你,我是妖怪,是你一直以來最憎恨的妖怪,所以我選擇離開,剛好你也沒有陷入這段感情,也不必糾結,不必煩擾。”他苦澀的笑了笑,有些自嘲。
“是啊,幸好還早,幸好我還沒有愛上你。”她淡淡的笑了笑,眼裡不覺染上淚光。
只是雨水太大,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人心,他撿起掉在地上傘,撐在她頭頂,“這樣正好,我便不用擔心你難受了,所有的傷痛都由我來承擔,所有的苦澀都由我來品嚐,你還是那個將一切毫不放在心上的除妖師。”
她心中一陣抽痛,面上卻毫無情緒,“我是除妖師,自然要以除妖爲己任,孟衍,你以爲我們曾經有過交情,我便會對你心慈手軟嗎?”
孟衍淡笑,“我從來不懷疑你的大公無私,你要除我,那便動手吧!”
他閉上眼,整個身子都浸在雨中,手上卻仍舊爲她撐着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