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她看着這院中的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人生大概也是如此吧,輪迴往復,只是忘卻了前世的記憶。
轉眼又過了一年,這一年裡發生了許多,渝惘離開了,莫夜也有些想要溫柔以待的人。
景還是這般美景,人卻不再是當年的人。
清音閣本來就冷清,如今,只餘下她一個人,就更加沒有人煙了。
花開連綿,卻灼了她的眼,從此以後,再沒有人爲她釀酒,沒人在她進門時喚她師父。
本以爲日子就會這樣平淡的過去,卻沒想到南家的小公子突然一夜之間暴斃!死個人本不是什麼大事,可傳聞卻說,這小公子死得蹊蹺,似乎是某種妖物所爲。
南家地勢複雜,且周圍設有結界,一般妖物根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闖進南府,殺這麼一個還未出師的小公子。
緋笙正覺得蹊蹺,南家就派了人來邀請,先是將她天花爛墜的誇讚了一番,緊接着聲淚俱下的說這件案子只有她能查得出,希望她能夠給個面子,到南家走一趟。
心中雖然奇怪,南家何時這般倚重她了,可這些日子,她一直覺得心中不安,對待小公子的死也有幾分好奇。
闊別一年,再次來到北埠南家,上山的路上,所有的大紅燈籠,都變成了白綾,府中上下,皆悲痛沉鬱,掩面哭泣。
見到她來,南家掌門率先迎了上來,拱手道:“緋笙大人來了。”
這南家主,一年不見,果然蒼老了許多,該是痛失愛子,傷心過度吧!
她安慰道:“南掌門,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順變!”
一番噓寒客套之後,南掌門領着她到了南小公子的房間,一進門便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妖氣,屋內沒有打鬥痕跡,看來兇手法力極深,小公子倒在離牀不遠的地方,他全身是血,似乎是暴血而亡,他脖子上青筋盡現,眼睛瞪得老大,似乎是看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
那血肉模糊的手裡,似乎拽着什麼,她蹲下身,從他手中取了出來,儘管被鮮血沾染,卻依舊能看出,這應該是塊白色的布料。
他的胸襟上,血量明顯比其它地方多,說明胸前曾受過傷,她扯開他的衣物,果然見他的胸口有一道劍傷。
“緋笙大人,可是看出了什麼?”南掌門上前詢問道。
“我看外面靈堂都設好了,怎麼不爲小公子梳洗整理一番,好擇個日子下葬呢?”
南掌門情緒激動,“我兒死得悽慘,若不查出真相,恐怕他死也難瞑目!”他拂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悲慟道:“緋笙大人,您一定要爲我兒找出殺害他的真兇,爲他報仇啊!”
“南掌門言重了,緋笙也只能盡力爲之。”這南家人忽然如此信任倚重她,叫她覺得好生奇怪。
“我有些好奇,昨夜有妖怪打破結界,闖入南府,還殺了小公子,難道你們就毫無察覺嗎?”堂堂世家,若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來去自如,未免讓人懷疑。
南掌門滿臉悲切,搖頭嘆了口氣,“其實昨日,是小兒的生辰,府上開了宴會,都喝了酒,醉死過去,若不是我疏忽大意,我兒也不會平白死去!”
她挑了挑眉,這麼湊巧?“那屍體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立刻有一名上前說道:“我的房間就在小公子隔壁,昨夜我聽見聲響,便起來查看,只見一個白影嗖的從小公子房裡飛了出去,我趕緊一看,就發現小公子已經死在了房中。”
“那你們沒有派人出去追,下山的路只有一條,南掌門出馬,就算抓不住那妖怪,應該也能重傷他吧?”
南家主面露愧色,“昨晚派人搜了一夜,都沒有發現半點蛛絲馬跡。”
身爲南家的小公子,理應身份尊貴,在父母膝下承歡,可是不僅與其他弟子同住,在死後還不能早點入土爲安,南掌門看着悲痛,但所作所爲實在看不出對兒子的關切。
也對,南家子弟有幾百號人,多這一個不多,少這一個不少,或許他傷心,可也是有限度的。
其實她心中早就明白,這不過是世家爲了除去她的一場陰謀,只是她怎麼也沒料到,會有人不擇手段,寧願犧牲自己的孩子也要殺了她,是她低估了世家的殘忍。
這半塊白色布料,是用千年天蠶絲織錦而成,有護身御體的功能,只是世間罕見,哪怕是名門世家,也很少有人能得到,可她記得,孟衍的所有衣物都是由千年天蠶絲織成的,除此之外,南小公子心口正中一劍,看直徑深淺,與孟衍的天玄劍一般無二。
見緋笙一直不說話,南掌門不禁心中着急,開口道:“不知緋笙大人看出是什麼人所爲了嗎?”
“小公子死狀悽慘,全身血管爆裂而亡,殺人者還在最後一刻,一劍刺中他的心口,給了他致命一擊,由此看來,應該是仇殺無疑。”
“可小兒一向溫和謙遜,也不與人交惡,更沒有下過山,不可能惹上什麼妖怪,只是......”他猛然一怔,似乎想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只是什麼?”她眯了眯眼,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若說是妖怪,恐怕只有碧落溪的孟衍了,去年除妖師大會上,大人您對小兒有意,恐怕讓孟衍吃了醋,這才心生報復。”
緋笙挑眉,“南掌門這樣說,可是有什麼證據?”
“這……”他面露難色。
“老夫聽說,孟衍有一件上古法器--天玄劍,這南小公子胸口的劍傷,似乎正是這件法器所爲。”人還未至,聲音便已經傳來,他們循聲望去,只見陸、嶽、宋幾位家主一同從門口走來,說話之人正是宋家掌門。
“如此看來,幾位掌門應該都已經看過現場了?”看來這件事,不單單是南家一家所爲,而是四面聯合,若是她包庇孟衍,便會以連坐之罪同處,若是保全自己,就必須犧牲孟衍。
宋掌門笑得慈愛,“老夫早緋笙大人一步到來,所以事先已經看過了,方纔和幾位掌門研討了一番,應該是孟衍無疑。”
她實在沒有想到,爲了陷害她,南家竟能狠的下心犧牲自己的孩子,還搭上一個無辜的孟衍。
“單憑這點證據,你們就定罪,是不是太草率了?”
“緋笙大人,您雖然與孟衍有些交情,但別忘了除妖師的本分,萬不可包庇這般歹徒,丟了大好前程。”宋掌門好心勸慰。
他們一唱一和,早就安排好了一齣戲,今日請她來,不過就是來個下馬威,讓她自亂陣腳。
也許現在,孟衍殺了南小公子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東青、西良、北埠、南豐,去年除妖師大會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她與孟衍之間的互動,又曾調戲於南小公子,謠言可畏,就算孟衍清白無辜,也沒有辦法洗清冤屈。
畢竟誰會相信,一個世家掌門,會爲了嫉妒而殺了自己的兒子,來陷害她呢?
天下緝殺令已出,孟衍成了衆矢之的,所有人都在謀劃着如何殺了他,來揚名立萬,緋笙心中難過,她註定,還是害了他。
不管春秋冬夏,碧落溪邊的紅楓都開得燦爛。
“你信我嗎?”再見到她,孟衍只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信。”其他人不瞭解孟衍,難道她還不知道嗎?只是世家卑劣,小人行徑又哪裡是君子能鬥得過的?
孟衍欣慰的笑了笑,“我不在意天下人怎麼看,只要你相信我是無辜的就行了。”
緋笙心中喟嘆,“可是四面已經下了緝殺令,你逃不掉的。”
“那你呢?你會殺我嗎?”他忽然出聲問道。
他很清楚世家的目的,也知道殺他不過是爲了逼緋笙出手,其實他也期待,在她的心中,他到底佔着什麼樣的位置呢?
“我會還你清白的。”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孟衍失落的笑了笑,“在你的心裡,難道從來都沒有我的位置嗎?”
緋笙抿脣看着他,沒有說話。
“還是說,你根本就是鐵石心腸,根本就沒有感情?”他情緒激動,眼眶赤紅一片。
“你怎樣認爲都好,我無情無義,我鐵石心腸,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早就奉勸過你,讓你不要對我抱有希望,是你自己不聽勸,又怪得了誰?”
孟衍自嘲的笑着,身體不受控制的後退幾步,“是,的確是我活該,這一場賭注,我輸了,輸的徹徹底底。”他緩緩閉上眼,長嘆一聲,“你動手吧。”
那副視死如歸的表情深深刺痛了緋笙的心,她手中結着印加,緩緩凝結成一道光芒,只見天地交接間,整個碧落溪都被巨大的結界包圍,強大的力量從她身體竄出,將孟衍緊緊包圍。
恍惚之中,只聽他輕笑一聲,“還說什麼相信我,都是假話。”
她手指微顫,漸漸溼了眼眶,他的模樣,那麼近,又那麼遠,她想觸摸,想擁抱,可是卻沒有辦法。緋笙知道,他心中有怨,更會有恨,可時間哪裡有兩全的法子,既能不負天下,又不負他?
天地震動,東青山整個地面都彷彿撼動了一般,一時間人心惶惶,前來誅殺孟衍的除妖師震驚的望向碧落溪的方向,只見一道刺眼的光芒直衝上天,迅速席捲開來,久久才歸於平淡。
青木的牆圍,琉璃做的瓦,門前的溪流,滿山的紅楓,她着一身鵝黃衣裙,恰人初見時那般,只是她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再不會有那樣一個少年,在她除妖時陪伴左右,不會有那樣一個人勸她少喝些酒,她愛上了下棋,可沒了對手,以後,也不會有一個人,愛她如生命。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耳畔,是沙沙的風聲,空氣裡還留殘着清幽的花香,回身望去,彷彿那一襲白衣殘影,還立在青木檐下,帶着沉靜而溫和的笑容。
砂石迷眼,她緩緩轉過身,落下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