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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儀公主獨自出了宮後,外面的一切,都讓她覺得新鮮又好奇。
之前,每次她出宮,要麼儀仗如雲,要麼前呼後擁。從她記事起,一年四季,從早到晚,周圍的扈從和侍女們,簡直如影相隨,她幾乎很少有獨處的時間。
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自己一個人了。她很興奮,又有些小擔憂。
循着指南針指引的方向,她在密林裡向東走了差不多十三天。
這十三天艱苦行程,讓這位嬌生慣養的公主腰痠腿疼,一雙小腳丫磨了不少血泡,走到最後,她趑趄着,一寸寸地挪移着,幾乎走不動了。真睏乏啊,她頭一次這樣想。
她從沒有像這樣揹着行囊自己徒步長途跋涉過,她從沒有十幾天裡只和自己自言自語,她從沒有這麼多天只穿着同一套衣裳,她從沒有像這些天這樣感到食物和水的珍罕可貴,她從沒有像這些天這樣關心着天氣、冷暖和周圍的細微聲響……
中間幾天,她後悔過,可越到後來,在密林中越走越遠,她不再後悔了。不知爲什麼,她小小的心裡,反倒充滿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小雀躍。
第三天傍晚,幼儀來到了那六個魔法小屋前。她試試探探地敲敲第一個小屋的門。
“請進!”裡面有個年輕純淨的聲音說。
她走了進去,一個英俊憂鬱的少年,衣衫襤褸,站在小小的屋子中間。他看着她,她長得非常漂亮,衣服華麗,風塵僕僕,額上有顆金色星星。他很驚訝。這個地方很少看見生人,尤其是如此美麗的姑娘。
“你……”他開口說。
“我叫幼儀,從這兒往西走差不多十三天,密林外,有個王國,我是那裡的公主,”她快嘴快舌地說:“我來這兒,是爲了尋找我的十二個哥哥們。”
“十二個——哥哥們?”
“媽媽說,我出生前,父王逼他們逃出了王宮。”
“哦……”
“喏——”窸窸窣窣地,她從行囊裡取出了那十二件大小不一的襯衣給他看。
這個少年,正是雅明。他知道了,眼前的這個女生,就是他和哥哥們心心念念討論了無數次但卻從未謀面的那個妹妹。
“幼儀,我叫雅明……”
“啊,雅明!——你就是雅明!真的嗎?你是我最小的哥哥?!”公主高興得直跳腳。
腳好疼,幼儀忍不住歡笑着啜泣起來,她已經有很久沒有流過這麼大顆大顆的眼淚了。她感覺,每一顆都像葡萄那麼大。剛剛還矜持戒備着的素未謀面的兄妹兩個,猶豫片刻,試試探探、酸酸甜甜、親親熱熱地擁抱在一起。
雅明也哭了,他也有太久沒有這樣抱過這麼好聞的女生了。上一次類似這樣的擁抱,還是在離開王宮前和媽媽的緊緊擁抱。過了好一會兒,他們才從這從天而降的歡喜中回過神、透過氣來。
“親愛的幼儀,有件麻煩事必須要告訴你。”雅明說。
“你先別急,請先告訴我,哥哥們都在一起嗎?都在這兒嗎?”
雅明神色黯然。幼儀一看就知道不妙。
“我們得知你出生的消息後,就分成了兩路。這裡只有我們六個……”
“那其他幾個哥哥們呢?”
“往東方去了。”
“去幹什麼?”
“逃生,或者像三哥說的那樣,去取經。”
“取經?”
“嗯,我們還在宮裡時,有一個紅鬍子又卷又密的老師,給我們講過,在咱們的王國之外的那些地方。他說過,在遙遠的東方,有一片藍色海洋托起的赭紅色大陸。在那兒,有一羣神明,可以幫人解脫所有苦惱。那些神明們的諄諄告誡,被他們的弟子們記錄下來,編輯成冊,抄錄描摹,四處傳播。那些可以捧在手上的神明們的話,就是各種各樣珍罕通透的經文。”
“哦……”幼儀若有所思。
過了半晌,幼儀才又恢復了情緒,“對了雅明哥哥,你剛纔說有件麻煩事兒必須要告訴我,那是什麼?”
“喔,是這樣的——那年從宮裡逃出來後,我們十二個都曾發過一個很不理智的誓:要讓見到的女孩子付出血的代價!”
“啊呀——這麼可怕!可是——你們爲什麼發這樣的誓呀?”
“因爲……那時候我們少不更事,又都義憤填膺。當時我們都覺得,逼迫我們不得不逃離自己王國四處顛沛流離的,是因爲一個女生降臨人世,所以……”雅明不好意思地喃喃說。
“對不起呀哥哥。”善解人意的幼儀心緒複雜地說,“如果能穿越時空,在當時當地,我也會這樣想。”
“其實,這根本不關你的事。是咱們父王的心思讓人難以捉摸。”雅明說,“現在,看見了你,我很後悔自己發了那個愚蠢的誓。”
“哥哥,那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過一會兒哥哥們打獵回來,我們一起商量吧。”
“打獵?”
“對呀,我們大部分時間要外出打獵採摘,捉回來不少其他的動物們,揹回來其他植物的種籽和果實,才能填飽肚子。過一會兒,等外面有了腳步聲,你先躲在這隻桶下面,我會見機行事,一定能說服哥哥們。”
“嗯吶,好!”
幼儀眼疾手快,她和雅明一起,用廚房裡簡樸卻清香的食材,做好了一頓簡單卻可口的晚飯。因爲有幼儀參與,這天的晚飯比之前多了好幾樣新鮮菜式。幼儀是個嬌生慣養公主,卻也是個勤快聰明、見多識廣的能幹姑娘。
很快,夜色就降臨了,外面老遠就傳來了一陣響亮的說笑聲。雅明掀開木桶,使了個眼色,幼儀“呲溜”一下,靈巧地藏在了木桶下。
五位破衣爛衫的王子打獵回來了,今天的收穫不錯,他們一路嘰嘰喳喳、嘻嘻哈哈說笑打鬧着。進門一看晚飯,大家摩拳擦掌:“霍——不錯呀雅明,看樣子今晚的菜色比平常要好吃很多哦!”參差落座後,大家開始狼吞虎嚥起來。
“哥哥們,今天有什麼有趣的事兒嗎?”雅明問。
“啊嗚啊嗚……還不就是那些平常的事……啊嗚啊嗚……”哥哥們的確很餓。
“我今天倒有一件有趣的事兒。”雅明說。
“哦?啊嗚啊嗚——說說看吧……”
“我一個人呆在家,遇見了一個新奇小鳥兒,漂亮非常!——簡直就像一個姑娘。”
“啊嗚啊嗚……姑娘?那正好拿來做菜下飯,哈哈!”
“如果那美麗鳥兒真是一個姑娘呢?”雅明兜兜轉轉的地探問。
“別賣關子了,雅明,到底有什麼事兒?” 他們幾個中間最年長的那個哥哥耐波王子說,“你平常說話可不是這個樣子。”
“哥哥,要我說實話嗎?”
“真是要急死個人了!當然,實話實說,到底有什麼事兒?”
“那你們得先保證,無論我今天遇見的是什麼,都不準發脾氣、動刀子。”
“啊嗚啊嗚……你到底什麼意思啊?”另外一個哥哥說。
“即便出現了一個真真正正的女孩,也決不傷害她。”
“哦——”幾個哥哥七嘴八舌一起說,“好好好——我們答應你,看在今天這頓格外美味的晚飯份兒上,就算有個姑娘,我們也會饒了她。”
“一言爲定,哥哥們,你們知道咱們有一個小妹妹嗎?”
“當然,到死都忘不了!”
“咱們的妹妹,叫幼儀,她來找咱們了!”
“哈哈,雅明,你在做夢對吧。怎樣的夢,咱們人人都做過。可是,還是趕快吃晚飯吧,再磨嘰,就沒你的份兒啦!”
“我說的是真的,她就在這兒。”
“親愛的弟弟,你想妹妹想瘋了吧?”
“喏——”雅明轉身掀開了那個木桶,一個亭亭玉立的女生跳了出來。
“哥哥們好,我叫幼儀!”
“啊!”大家目瞪口呆。幾雙眼睛輪番在雅明和幼儀之間跳來跳去。他們簡直難以相信,一天沒見,聰明調皮的雅明弟弟,就學會了“大變活人”這樣神奇的戲法。
雅明將幼儀出現在大家面前的前因後果,認認真真解釋了一遍。哥哥們先是面面相覷,接着喜出望外。大家七嘴八舌,紛紛呶呶,向幼儀打聽這打探那。幸虧雅明提醒先吃完飯,大家這才又記起了飯食,手忙腳亂吃完了眼前紅黃藍綠的飯菜,收拾停當後,又爭先恐後地圍着這個窈窕可愛的妹妹,百般打聽他們出宮後發生的各種事情。
晚上,大家騰出了一個魔法小屋,讓給幼儀住。就這樣,出師順利運氣不錯的幼儀,在這密林深處住了下來。大家打算好好仔細商量商量,看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辦。
白天,幾個哥哥們出去辛辛苦苦打獵採摘,幼儀在家,灑掃屋子,整理物什,曬制肉乾,細熬菜羹,縫補舊衣裳,剪裁新衣裳……
從他們的住處,往南走兩天功夫,在一個山谷的溪邊,有一個迷你小鎮,叫載歌。在那裡,可以用哥哥們打回來的獵物的毛皮換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自從幼儀來後,每逢雅明去小鎮換買東西,都會帶着幼儀一起去。
哥哥們的吃穿用度,比之前精細了很多,他們的精氣神兒也和以前大不相同。出去打獵時,收穫比之前多了不少。
麋鹿、山羊、花兔、野豬、斑鳩、湖雁……這些千奇百怪的獵物們,被他們剝洗乾淨,交給幼儀。幼儀按照各自的特點,將它們它們醃漬、煙燻、風乾……處理得妥妥當當。
這一切,雖然辛苦,但讓聰明勤伶俐腳閒不住的幼儀喜不自勝。
之前在宮裡,她想動手做些這樣的事兒時,總會有人及時出來勸阻:“啊呀呀,公主殿下,這些事兒,可不是您這身份的貴族做的呀!”儘管不能親手參與,但這些事情該怎麼做,蕙心蘭質的幼儀,她全都看在眼中、記在心裡了。
幼儀學會了出去撿柴火,順路,她會就近採回來一些林間花草、菜蔬,用它們裝扮房間、充實竈臺。
生活雖然極端簡單樸素,但幼儀以一個女孩子特有的努力,將它變得細緻又有趣。
她把那兩三個已看不見本色的笨拙可愛的石鍋拎到溪邊,用細沙子磨洗得乾乾淨淨。她撿來松子、野毛慄等乾果們,將它們放在火塘邊上,焙烤得酥脆黃香。她摘來漿果,學着宮裡的大廚師們的樣子,釀酸酸甜甜的飲料……
她總是在辛勞卻不知疲倦的哥哥們回來之前,就能把樸素卻豐富可口的飯菜準備妥當。哥哥們簡陋的小牀,被她依次鋪上了用漂洗、捶打得柔韌細軟的幹莎草編織出的樸素卻漂亮的新牀墊。夜裡,大家很少再窸窸窣窣輾轉反側。每個人的衣裳,也不再襤褸邋遢,它們總被幼儀漿洗得清爽乾淨,充滿着爽朗的陽光味道。
沒用多久,哥哥們就都喜歡上了這個手腳麻利、言語不多、活潑風趣又笑容迷人的新妹妹。“小幼”、“阿儀”、“小鹿”……哥哥們開始用各種各樣有趣的綽號親熱地打趣她。
這一切,都在遠遠關注着這些孩子的艾雅和恩雅姊妹的意料之外。
她們打算給這些沒辦法做成藥引子的孩子們一些真真正正有趣的遊戲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