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哪個結果,郭拙誠都不願意接受。
他只願意自己在旁邊敲敲邊鼓,不知不覺地給其他人指明一下方向,而麻煩的事讓別人去做,而物價改革的事就是目前最麻煩的事,他豈能沾手?當然,得罪領導的事他更不會幹。
前世的時候,中國的價格改革並不是十分成功的。剛開始改革,全國的物價就開始飛漲,導致了人們拼命地購買物資,生怕買慢了錢就成了廢紙。當時人們可以說什麼都買,什麼都拖回家囤積起來。
物價飛漲貨幣大幅度貶值,而工人的收入並沒有明顯增加,加上一些官員或其家屬子女利用職權中飽私囊,肆無忌憚地倒買倒賣緊俏物資,從而引起了羣衆的憤怒,導致1989年出現了一場損失慘重的風波。
當然,中國的物價改革雖然驚險損失驚人,但還算是安全渡過了,最後價格體系成功地轉型,中國經濟邁上飛快發展的道路。
而俄羅斯的改革就倒黴多了,他們在開始進行價格改革的時候就試圖一步到位,搞什麼休克療法:全面放開物價、緊縮財政和貨幣政策、大規模私有化。
這套方法曾經在玻利維亞獲得巨大成功,被俄羅斯簡單的照搬,連那個發明這套辦法的美國專家薩克斯也被請到了俄羅斯,作爲經濟顧問予以重任。
當年玻利維亞爆發嚴重的經濟危機,通貨膨脹率高達4000%,經濟負增長12%,民不聊生,政局動盪。該國採用這個叫薩克斯的年輕經濟學家的建議:放棄擴張性經濟政策,緊縮貨幣和財政,放開物價,實行自由貿易,加快私有化步伐,充分發揮市場機制的作用。
上述做法一反常規,短期內造成了玻利維亞的經濟劇烈震盪,彷彿病人進入休克狀態。但隨着市場供求恢復均衡,經濟運行也迴歸正常。兩年後,玻利維亞的通貨膨脹率降至15%,GDP增長21%,外匯儲量增加了20多倍。
可是,當這套辦法於1992年初用到俄羅斯身上時,挽救了玻利維亞的它卻沒有挽救俄羅斯,反而讓俄羅斯GDP減少了一半,GDP總量縮水到只有美國的十分之一了。整個俄羅斯差一點真的休克並死亡。1992年12月,蓋達爾政府解散,“休克療法”宣告失敗。
這套方法在俄羅斯的運用倒是讓中國收到了一個意外好處:基於俄羅斯的失敗,中國人意外地獲得了一種持續十餘年的強烈的自信和自傲——自信是針對中國一直秉持的“漸進式改革”,而自傲則是針對“不如我們”的俄羅斯。
直到前世,中國人都以爲中國的改革遠比俄羅斯成功得多,因而沾沾自喜。如果單獨看,中國的價格改革不是很成功的。但與俄羅斯這麼一比,高下立判。人們的心情也因此好了很多。
郭拙誠看着虞罡秋一陣眼睜睜地盯着自己,顯然不說出一點實質性的東西不可能過關。他只好說出自己的一部分想法,道:“我認爲首先應該解決計劃內、計劃外這兩個領域的價格差。這種價格的差異最容易產生腐敗,最容易腐蝕我們的幹部,最容易吸引幹部的家屬、子女在這個領域撈錢。這絕對是一個毒瘤,也許在歷史上這個價格差給我們帶來了不少好處,但它的危害也是巨大的,根本不適合市場經濟的規律。”
虞罡秋看着郭拙誠,一臉嚴肅地問道:“你是不是聽到什麼?發現什麼了?是不是有高官從中牟取鉅額錢財了?”
郭拙誠心道:前世聽到的和看到的多了,可以說利用這種價格差貪錢的官員很多、這種官員很普遍。說句實在話,有時候還真怪不了這些貪官或貪官的子女,因爲只要他們或他們當官的父母寫一張條子,就能拿到一大堆計劃外物資的指標,然後把這些指標用信封裝上,交給身邊那些眼睛睜得如鴨蛋似的商人,商人就千恩萬謝,一個誇他們仁義、有本事,夠朋友,並千方百計地送來感謝費,還服侍得你極其舒服、愜意。
這種既能賺名聲又能賺錢的事情,還不用承擔多少風險,誰不想幹?這可比躺在鈔票上睡覺,隨手一抓就是滿手的鈔票更容易、更安全。
即使這個掌權的官員開始是君子,開始的時候也做到了一塵不染,但長期握着這種權力,又沒有什麼有力的監督措施制約他們,讓他們自己憑良心和信仰來忍受住誘惑,真的很困難很困難。他們慢慢地也會變得如其他人一樣,開始悄悄地撈錢。
郭拙誠的意思就是從現在開始,讓所有物資在市場上自由流通,除了特殊的軍事材料,沒有什麼計劃內與計劃外之分,在同樣地點同一批貨中,價格都一樣,只有因爲質量不同,稀缺度不同而有價格上的差異,而且這種差異是由市場來決定的,不是政府人爲地規定。
郭拙誠回答道:“我沒有聽說什麼案子,也沒有發現誰在其中牟利,但我想象得到,肯定有人忍不住其中的好處和利潤,因而做出錯事。這種價格差的存在,實際就是在拖幹部下水,是一個傳染性很強的病毒。”
虞罡秋遲疑着說道:“你的意見好是好,可是我們那麼多國營企業,他們根本就沒有多少利潤可言。如果我們給他們價格較低的計劃內物資,這些工廠也許能勉強生存下來。可它們根本承受不了計劃外價格的衝擊。如果讓他們到市場上採購原材料,很多企業就會虧本,就會資不抵債,生產的產品越多,虧損也越多。用資本主義國家的話說,這些工廠就得破產,很多工人就得失業,就得沒有事做沒工資拿。如果我們這麼做,那我們中國還是社會主義國家嗎?”
郭拙誠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所以剛纔我說這種事我不便發表意見。”
在前世大家對是否讓工廠破產也是一籌莫展,因爲“破產”兩字早就被國人賦予了非常強的政治意義,那是資本主義國家的東西,怎麼可能在社會主義國家出現呢?
最後大家無法可想又不得不想,終於,有人想出了一個漂亮的名字“減員增效”來代替它,這四個字可比“破產”兩個字好聽多了,而且是積極的、正面的,讓不知情的人聽了不但不會產生害怕的感覺,還覺得非常順耳。
虞罡秋說道:“你不要再跟我打馬虎眼,你心裡肯定有你的小九九。否則,你不會說出一下取消計劃內、計劃外物資這個差別。今天你得給我好好說道說道,你準備把這些工廠怎麼處理。你應該知道,我們現在就是拿這些工廠沒辦法,很想將這些工廠關閉。可是,我們真要這麼做了,不說下面的工人會把我們罵死,就是我們身邊的老同志也會說我們變修了,說我們搞資本主義,因爲社會主義國家是不容許工人失業的。”
郭拙誠只得又退一步,但他先提出了自己的條件:“虞副總理,如果你能保證不讓我管這事,保證不向其他人泄漏我今天說的話,保證不把我從現在的位置調走,我就跟你說,否則我不說。”
虞罡秋笑道:“哎呦呵,你小子還知道愛惜羽毛了?還怕擔政治上的污名?不錯啊。看來你小子有野心,嘿嘿,我記住了。什麼趟地雷、試深淺都要我們這些老傢伙去做,你只想做輕鬆的,只做對你名聲無害的,對不對?”
郭拙誠笑道:“您老就別陰陽怪氣的了,我還不是被你帶壞的?再說,我現在做的事,你們幾個能做,幾個能像我一樣這麼不要臉皮地爲國家賺錢?你們不可能捨得把我現在就從三機部調走吧?我這麼一走,不是我吹牛,國家立馬就會減少至少二十億美元的外匯收入,每年!”
虞罡秋說道:“你小子倒是很自信的。你還真以爲少了張屠戶我們就只能吃混毛豬?你這一套只要錢不要臉皮的賺錢招數,你下面的人都快學會了。你就是調走了,他們一樣能幫國家賺錢。”
郭拙誠說道:“可是,他們最多是學會了做生意的本事,絕對沒有學會如何利用機會,不知道如何把各種有利條件利用起來賺錢,很難賺到更多的錢。你想想,如果讓他們去國外推銷坦克,就算他們能賣出去,一輛69式坦克最多就是賣三十萬美元。而我,一賣就是六十萬美元一輛,對方還不跟我講價,這就是差別。”
虞罡秋不得不點頭,說道:“確實是這個事實。不過,你之所以能賣出六十萬美元的高價,還是因爲以祖國做你的強大後盾。”
郭拙誠直言不諱地說道:“推銷軍火誰不是以背後的祖國做後盾?你讓我手下的人推銷,難道他會說他是越南人或者柬埔寨人?就說以前在你的主持下向阿富汗抵抗組織出售坦克吧,還不是一樣以國家的名義出面?你們又是包送到戰場,又是冒着得罪蘇聯的危險,結果呢,你們每輛坦克還是無法談到六十萬美元的高價。”
接着,他笑道:“虞副總理,您在做生意方面還真比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