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原以爲乖乖就範的馬達鳴現在竟然不按自己的安排行事,竟然在偵查報告上簽字,這事實在大出周迪輝的預料,更讓他焦急:馬達鳴可是最關鍵的一環,如果他這裡掉了鏈子,如果有人拿這個案子說事,那主要責任就落在了他周迪輝的肩上。
即使他能夠命令馬達鳴的手下——如指導員崔有林、副所長金大貴——簽字,而且可以想象他們在得到自己的暗示後肯定會屁顛屁顛地簽字,雖然案子是遮蓋了,但這樣也留下了明顯的隱患,聰明人一下就能看出其中的貓膩,這無異於自己在自己的仕途上埋了一顆地雷,周迪輝當然不願意幹。
狠狠地抽完了一支菸,周迪輝轉身朝門外走去,瞪了一眼站在門外的馬達鳴,然後上樓找局長張恆德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張恆德此時也是怒火萬丈:馬驛鎮的知青竟然被郭拙誠全部放走了!一個新到的鎮黨委書記,竟然不經過黨委會議就擅自推翻鎮黨委以前的決定,真是豈有此理!
如果不深入瞭解張恆德的事情,人們無法理解一個縣公安局局長怎麼會這麼在乎一個小鎮的知青去留,他又不是管政府這一攤子的,而那些知青也不是罪犯或犯罪嫌疑人,他憑什麼這麼氣憤和緊張?
但是,如果有人瞭解他和馬修德的關係就會理解他現在爲什麼失態,主要原因是他和馬修德共穿一條褲子,以他們兩人爲首的這一夥王八蛋利用公權從這些可憐的知青身上廣收財物和女色,這四十幾個知青簡直就是他們手中的人質,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雖然他們從四十幾個知青身上榨出的財物沒有從三個工廠挪用的多、沒有從農民的上繳款和提留中貪墨的多,但他們從知青身上得來的財物是不上任何賬本的,外面的人誰也查不出來,他們可以放心地大膽地任意揮霍。
而且這些知青爲了早日脫離苦海,都是想方設法從家裡、從親友家儘可能蒐集好東西、讓馬修德等人看得上眼的東西送給他們,女的更是把身子洗得乾乾淨淨讓他們享用。
現在郭拙誠把他們給放跑了,不但斷掉了馬修德、張恆德等人的一條可靠的財路,堵死了一條讓他們安心漁色的途徑,更爲主要的是張恆德和馬修德都沒有來得及把這些知青的口封死,一旦他們以爲馬驛鎮變了天,以爲有了新來的鎮黨委書記爲他們撐腰,馬驛鎮的幹警控制不了他們,他們很可能會把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情傾訴出來,那些受了欺壓受了凌辱的知青一定會向組織舉報,會要求組織爲他們報仇、昭雪冤屈。
只要事情鬧大,不說張恆德、馬修德遮不住,就是他那個當地區軍分區司令的叔叔也遮不住,正義的子彈將會很快鑽入他們的身體內。
想到自己的罪行可能暴露,想到自己將被送上斷頭臺,張恆德急了,害怕了,背上冷汗直流,心裡大罵馬修德這個蠢驢,竟然在這個時候玩什麼空城計,第一次會議玩空城計在郭拙誠面前失敗,現在又搞這一套:“你狗日的沒有諸葛亮的本事,卻學諸葛亮的招數,這下找死了吧?……瑪的,想不到這小子年紀不大,手段卻這麼厲害,一個又一個手段放出來,馬修德這隻老狐狸竟然連招架之功都沒有,更遑論還手了。難道我們真的會死在這個小子手上……”
想起郭拙誠第一次大會就亮出了自己,將馬修德打入尷尬的境地;第一次黨委會議就佔了上風,馬修德不但投票表決失敗還暴露了花了無數心血才努力拉攏過來的暗棋;一個毫無用處的黨校培訓指標就損失了馬修德一名得力干將;僅僅說出進入三個廠清查賬目就逼得馬修德被迫玩起空城計;……張恆德不得不感嘆郭拙誠手段的高超,而且這小子玩的都是陽謀,做的都是大義凜然,都是面對着馬修德做的事,而不是如他和馬修德一樣只敢玩陰謀詭計,只敢抓別人的把柄然後利用別人。
“這就是差別啊……”他不得不感嘆,然後陷入了思考,“我們掌握他姦污柴燦燦的把柄現在能不能用一下,能不能讓他有所害怕,逼他放緩緊逼的動作?”
“篤!篤!篤!”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張恆德渾身顫抖了一下,好一會才擦掉額頭的汗,強裝鎮定地說道:“進來!”
“張局長,不好了……”周迪輝一進來就急切地說道。
張恆德內心驚慌,但表面不動聲色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讓你怕成這樣?”他自己的雙手卻死死抓着辦公桌下面的木條,手指關節都抓得發白了,才堪堪穩住自己的身體。如果有人自己觀察,不但會發現他的語音顫抖,還會發現他的身體也在輕微抖動。
周迪輝沒有注意這些,因爲他剛纔一路上走上來,都在思考如何在馬達鳴不配合的情況下把責任往外推,更希望能將頂頭上司張恆德也拉進來一起承擔掩蓋這起案子的責任。
他說道:“張局長,馬達鳴那個王八蛋今天不知吃了什麼藥,竟然變成了一頭犟牛,我怎麼說他都不肯就範,就是不肯在馬驛鎮那件車禍的結論上簽字,他還說……”
張恆德臉色變得更白,脫口問道:“他還說什麼?”
周迪輝一邊在腦海裡組織詞彙,一邊說道:“他說讓他簽字可以,他得先由他親自偵查,把所有事情搞清楚了再說。”
張恆德怒道:“還有什麼不清楚的?難道他不想當派出所所長了?”
周迪輝說道:“我也這麼說了,說如果他不籤,他就別想幹這個所長了。可這傢伙就是不鬆口,好像他發現了什麼。”說到這裡,周迪輝才把目光偷偷地看向張恆德。
張恆德看到周迪輝的目光,本能地躲閃了一下,但想到周迪輝是自己的手下,又是自己的親信,馬上就將目光掃回來,並狠狠地瞪了他一下,說道:“事情就是這樣明擺着,還能有什麼發現?你們當時在現場難道沒有偵查清楚嗎?這麼一起平平常常的意外事故,還搞得這麼神秘兮兮,以爲現在還是過去,以爲還有階級敵人還有特務在搞破壞嗎?”
周迪輝發現了張恆德的心虛,對於張恆德這種欲蓋彌彰的手法感到有點好笑,更堅定了自己置身事外的想法,他說道:“這傢伙想立功想瘋了。芝麻大的事情,他們要做成西瓜大的事辦。張局長,你看怎麼辦好?”
張恆德冷哼一聲,說道:“這個王八蛋,老子早就知道他腦袋後有反骨。他以爲現在他父親當上了村幹部,他舅舅有了正式工作,他老婆快要調離了,他撈足了好處就可以跟我們扳手腕了?哼!沒門!我們能夠給他的,一樣能夠收回來。你去跟他說,如果不妥善處理這起意外事故的案子,老子讓他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說到這裡,張恆德也發現眼前的這個親信在跟自己玩心眼,很是不爽地說道:“我說周副局長,你也太無用了吧?一個手下都無法擺平,組織上還敢給你加擔子嗎?”
周迪輝心裡罵着娘,嘴裡卻哭着臉說道:“張局長,我……我哪知道這傢伙怎麼突然硬起來了啊。我一定會跟他好好說說……可是,張局長,他萬一一直這麼頂着,那我們怎麼辦?要不我們把姓崔提起來,只要組織任命一下,他……”
張恆德瞪眼看着周迪輝,問道:“周副局長,你今天怎麼啦?連這種小事都搞不定,還要麻煩我?難道你直接讓崔有林簽字不行?讓副所長金大貴簽字不行?就算讓刑偵中隊隊長簽字也行吧?再說,你自己在上面簽字不更好嗎?”
周迪輝想不到自己玩聰明玩過了頭,竟然讓張恆德這個蠢驢都看出了自己的用心:只要組織上突然任命崔有林爲所長,崔有林簽字後其責任自然由局黨委承擔,也就是張恆德這個一把手承擔主要責任,自己一點責任沒有。
他顧不是擦額頭上的汗,連忙說道:“張局長,你誤會了,誤會了,我想現在的情況不是很好,任命崔有林爲所長又快又穩妥,馬達鳴這個王八蛋早點弄走,我們早點放心,我沒有其他意思。那好,張局長,我去辦事去了,我一定把這事辦好,一定辦好……”
看着周迪輝點頭哈腰地離開,張恆德冷哼了一聲,半懸的屁股一下坐實了,大口喘着粗氣,心裡罵道:“王八蛋,你周迪輝也想當牆頭草?哼,小子,你還不夠當牆頭草的資格!”
對於周迪輝不想自己出面沾惹麻煩,又捨不得放棄自己的鐵桿親信——刑偵中隊隊長——的心思,張恆德再愚蠢也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