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有省十三, 帝京上京歸順天同管, 因此最重要的一個省便是順天。
付巧言原籍順天府桐縣上窯鎮, 原住於青石巷,後因家宅抵賣, 籍貫歸至鎮裡。
她弟弟付恆書自然跟她是一個籍貫的,這次秋闈他參考的是順天府鄉試。
榮錦棠一邊回憶着她弟弟的年紀,一邊迅速把那份名冊翻完了。
他道:“很好,明日起掛榜。”
秋闈的乙榜宣於桂花盛開時節,又叫桂榜,名字十分好聽。能上桂榜就是中了舉,是正經的舉人,已經可以選官了。不過大多數人還是會參加來年春季會試, 最終看是否能榮登甲榜,進士及第了。
今日裡政事沒什麼要緊的, 只有兵部的老尚書趙樸之出列行禮,稟報道:“陛下,因邊關戰事增多, 兵部擴增士兵以及庫銀糧草,臣上月已與戶部商議,上折呈報安和殿, 只至今未有結果。”
現在整個火鳳營都是由皇帝私庫來支撐的,大越百年無戰火,又沒有特別不事生產的皇帝,榮氏的私庫至今已經十分可觀。
火鳳營一共只六千人衆, 加上火銃、火炮與火藥和匠師的開銷,私庫也能撐得住,十年內都不成大問題。只他一直想要再減農稅,因冬日裡災情多而減收的農戶又大多免了稅,戶部就有些吃緊了。
戶部說沒錢了,兵部又非得要,這就糾結住了。
兵部的兵有二十萬之衆,遍及四個邊關重鎮和順天要地,邊關重鎮可由耕養兵,順天要地也一直是防耕結合,但這幾年來烏韃戰事頻發,士兵傷亡慘重,一直都在打仗,這以耕養兵的法子就失效了。
目前溧水的五萬大軍全部都是由兵部供養,這一下子就有些艱難了。
好歹趙樸之是老臣了,他很穩得住場面,也很有些方法調節銀兩調配,捱了一年多才提出這件事。
榮錦棠一聽就明白了,他掃了一眼站在朝臣最前頭的周文正,右手輕輕在椅背上敲了兩下。
周文正立馬就出列行禮,道:“回稟陛下,安和殿與三省正在加緊討論,看如何把國庫銀兩存糧更好調配,月中定能呈給陛下過目。”
榮錦棠沉思了一會兒,還是道:“太慢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平靜,語調也很輕柔,彷彿沒什麼要緊的一般。
周文正將近五十歲的人了,還是先帝爺那會兒的肱股之臣,卻沒成想在這個十幾歲的少年面前出了汗。
這位少年天子不生氣的時候看起來春風和煦,可只要他沉下臉來,那樣子比先帝爺發怒時還嚇人。
到底是武家嫡女養出來的皇子,就是有些不怒而威的氣勢。
周文正彎着的腰更低了,他道:“五日後,必出對策。”
榮錦棠這才滿意,淡淡道:“如今幾位大人年紀也不算小了,朕知道你們精力不濟,但政事是不能耽擱的。”
他這一句話意思太多了,周文正和其餘四位閣老縱使心裡頭早就有了成算,還是聽了發虛。
早朝就這麼結束了。
榮錦棠回到乾元宮,第一件事就是換回常服。
初秋的日子不冷不熱,這一身捂着也很要命。
榮錦棠在書房了批了一會兒摺子,想了想吩咐寧城:“去叫順天府考院的院長三日後侯問。”
侯問是大越獨有的一種召見大臣的方式,榮錦棠每隔三五天就會召見一次大臣在勤政殿策問,問的問題五花八門,不一凡舉。
要是有上了摺子被壓或者是單純想要有事稟報陛下的,也可以再勤政殿外面的小廳裡等,榮錦棠見不見是另一回事。
這一年來朝臣們多少知道了些他性格,這位陛下不喜歡別人浪費他時間,因此主動來侯見的朝臣越來越少,基本上一天內都可以見完。反正他們要是沒有大事,輕易不敢來。
像是他指明要見的肯定當日能見上,只不過私底下會緊張得很。
吩咐完這事,榮錦棠就覺得心裡頭暢快些,他又批了會兒奏摺,這才簡單用了午膳。
晚膳照例是去景玉宮的。
今日裡菜色更豐富些,有一道付巧言最愛吃的南瓜烙,榮錦棠親自給她加了一塊,笑道:“特地叫給你預備的。”
“多謝陛下。”付巧言衝他笑笑,心裡琢磨着可能她昨天很丟人地哭了,他在這哄她呢。
要說他每日日理萬機,還能想着她的事,確實很讓人感動了。
用完膳,兩個人照例在後院裡溜達。
榮錦棠想了想,還是決定把付恆書的事告訴她,於是就問:“最近有沒有特別惦念的事?”
付巧言立即問:“陛下這幾日有些咳嗽?今日還咳嗎?好些沒?”
這個答案榮錦棠真是一點都沒想到。
因爲比較忙又從行宮搬回了宮裡,他就有點上火,昨天就在她面前咳嗽了幾聲,就叫小姑娘惦記起來。
他心裡暖洋洋的,彷彿揣了小銅爐,不停暖着他的心房。
榮錦棠捏了捏她的手,指了院中的那棵桂花樹:“朕沒事,知道你掛心朕。還是有些別的事的,你瞧瞧這樹?”
付巧言又去認真看那棵樹。
這樹挺好的啊?挪過來也養活了,一樹的桂花開得正豔,漂亮極了。
她想了一會兒,還是猶豫問:“是陛下長了個子嗎?我覺着陛下長了半指的個頭呢。”
宮裡的日子彷彿沒有寒暑,她困在這一方城池之中,感受不到光陰變幻,也不知道外面都發生了什麼。
總她日日都是爲着他打轉,日思夜想都是他。
每當他來了,彷彿世界都有了顏色,所以他身上那些細小的變化就顯得格外明顯。
當把心用在他身上以後,她會發現日子更快了些,也更充實了。
所以榮錦棠這樣突然一問,她想了半天還是他身上的變化,其他的確實想不出來。
榮錦棠大笑出聲,伸手捏了捏她鼻子:“你這丫頭,真是太貼心了。”
付巧言也不知道自己剛纔怎麼讓他這麼高興,只好道:“陛下快告訴我呀。”
榮錦棠微微停頓了片刻,他輕聲說:“今年的桂榜下來了。”
“真的?”付巧言的手心頓時出汗了。
榮錦棠正牽着她,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她那份緊張。
小姑娘很聰明,短短一句話她就了悟了。
他拉着她坐到樹下的花壇上,也不嫌沒打掃,摟着她說:“你弟弟很聰明,是個好孩子。”
付巧言緊張極了,她既怕弟弟考得好又怕他考得不好,一顆心亂成一團,糾結得很。
“他才十三,還是個半大孩子,”付巧言嘆了口氣,“我其實不求他別的,只要能健康長大便是了。”
榮錦棠搖了搖頭,他道:“那怎麼行呢?他是男孩子,將來總要鼎立門楣,現在吃些苦,以後就好過了。”
付巧言很緊張,她小心翼翼問:“那……他考得如何?”
榮錦棠知道她許久沒見過弟弟了,心裡很想念,這會兒就沒再賣關子,直接道:“他考了順天解元。”
“什麼?”付巧言一下子站了起來。
“他這個年紀,怎麼會……”付巧言呢喃道。
榮錦棠拉着她坐回自己身邊,輕輕拍着她後背:“你自己說過的,他很聰明。”
付巧言沉默了。
付恆書確實很聰明,他年紀比自己小好多歲,可自從懂事起學東西就比自己快了。無論是背書還是算學,幾乎不怎麼用老師點撥就能領悟。
她以前經常以他爲榮,因爲小孩子不僅聰明,還很乖巧,知道關心父母姐姐,並沒有那種誰都瞧不起的天才勁兒。
哪怕到現在,她也一直堅信他能考上解元,甚至還能進士及第,可那份堅信裡,時間並不是現在。
在她的想法裡,大概三年以後才應該聽到他中瞭解元,從小他對科舉的一系列書本並不是很感興趣。
他更愛看刑獄奇門八卦鬼谷子等雜書,並不精通於論、策、經、義四科,付巧言一直以爲他會選刑獄這一科來考。
她這麼想着,也這麼同榮錦棠講了。
榮錦棠雖然從來沒見過付恆書,但他已經很瞭解付巧言了,相信他的品貌也不會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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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現在這麼努力考進士,還不是爲了她。
姐姐爲了他賣身入宮,後來陰差陽錯給他當了妃子,卻讓他得到了沈家的資助,能順利長大並進入最好的幼學。
這一切,都使得這個早熟的孩子越發刻苦。
年紀再小,他也是個男人。
恐怕現在還憋着勁想要明年參加會試,想在殿試時看看這個娶了他姐姐的皇帝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再一個,他要是能有出息,她在宮裡頭也好過不是嗎?有身份跟沒有身份總是有些不同的。他不想讓別人瞧不起她,想要她以他爲榮。
所以榮錦棠才說他是好孩子。
榮錦棠無聲笑了。
“你弟弟心裡有成算,你不用太擔憂。”
“現在考了進士又如何?以後還不是他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如今刑部、大理寺和六扇門裡面的進士舉人還少嗎?不也一樣成爲優秀的刑獄?”
“你啊,關心則亂。”
付巧言擡頭,崇拜地看着他。
榮錦棠捏了捏她的臉頰:“要是旁的人家家裡出個解元不得高興死,就你在這琢磨來琢磨去,難道不應該慶祝慶祝?”
付巧言這才高興了。
想想也是,榮錦棠看得比她遠多了,說出來的話一點都沒錯。
“還是陛下英明。”
榮錦棠笑了笑,問她:“要是明年他能進士及第,想不想見他?”
付巧言激動地紅了臉,她閃着眼睛問:“可以嗎?”
“怎麼不可以?”榮錦棠輕聲道,“大越還有朕辦不了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弟弟是神童啦~
晚安,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