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慧慧在偏殿了等了一個晚上,也沒有任何一個宮人來領她去伺候陛下洗漱,她越坐越是心煩意亂。
她是商賈出身,家裡有些薄產,因是老來女,家中長輩一向比較偏寵她。
在家裡,有好東西從來都緊着她跟大哥,這一次讓付巧言拔得頭籌,趕在她前面伺候陛下,已經令孫慧慧十分不滿了。
她本來就討厭比她美得多的付巧言,又在這冷僻的偏殿待了一晚上,當看到付巧言跟在一個大宮女身後進了偏殿,那股子怒意是怎麼都收不住的。
“你怎麼纔回來?”她剛說了一句,便看到付巧言臉上的傷痕,“我就說姑姑看錯了你,看你肯定辦錯了事,被陛下轟出來了吧!”
付巧言往大宮人身後縮了縮,沒有反駁她。
孫慧慧更是不滿,付巧言這樣子回來顯然她也沒戲了,別說伺候陛下,她至今連陛下的面都沒見着,都怪這個沒用的付巧言。
她越想越生氣,竟然上前兩步高高揚起手來。
然而她動作還沒做完,一把溫暖有力的大手就緊緊攥住她的胳膊。
“住口,真是放肆。”
這大宮人個子很高,不胖不瘦,長得只能稱得上普通,眼睛不大鼻子塌,勉強靠妝容掩蓋了臉上的缺點。
她凌厲地瞪着孫慧慧訓斥時,也是很嚇人的。
孫慧慧縮了縮,她一向欺軟怕硬,被大宮人訓了一句就不講話了。
“記住,今日事今日畢,明日之後,這事便不存在了。”那大宮人也懶得理她,轉身往外走:“跟緊些,我先送你們回辛姑娘那。”
付巧言依舊低着頭跟在她身後,無論身旁的孫慧慧怎麼瞪她都不搭理。
坤和宮雖然是後宮除乾元宮外最大的宮室,但畢竟宮殿屋舍衆多,因此她們只走了一刻便到了辛娘門前,倒也不算累。
開門的是萱草。她見是大宮人,倒是十分熱情,不僅請了辛娘出來,還忙裡忙外要給上茶。
大宮人擺了擺手,叫辛娘去裡屋說了幾句,便離開了。
過了好一會兒辛娘才從房裡出來,她手裡拿了個青花瓷瓶,遞給萱草道:“去給巧言上點藥。”
付巧言忙衝她行禮,甕聲甕氣道謝:“謝姑娘。”
辛娘衝她笑笑,擺手:“上了藥就早些休息,已經晚了。”
她這邊對付巧言和顏悅色,轉頭卻冷了臉:“慧慧,剛寧姐姐囑咐,這些事你們一句都不能講與外人聽,否則永巷你們也是待不了的,明白嗎?”
對她,孫慧慧勉強客氣些:“我知道的姑娘,我絕不會講出去,有些人嘛……”
她說着,轉着眼珠看正上藥的付巧言,辛娘皺眉怒斥:“好了,今日晚了,早些安置吧。”
因着有萱草在,孫慧慧不好發作,一直憋着一口氣。等到晚上都安置了,她彆彆扭扭跟付巧言擠在一張窄塌上,才終於忍不住質問道:“你趕緊說,你到底幹了什麼才捱了打?誰打你的?是不是你惹陛下生氣了?你知不知道因爲你我當不了娘娘了?”
付巧言:“……”
付巧言閉着眼睛,根本不迴應她,只仔細回憶馮秀蓮的話。
馮秀蓮對她說:“你不會有事的。”
她是坤和宮的管事大姑姑,又是唯一的尚宮,她說自己沒事,自己應該就不會有事吧?
可她心裡卻沒底,進宮只一月,她卻覺得彷彿過了很久。
付巧言心裡緊張又不安,完全不知道明日會怎樣。她躺在窄小的塌上,臉上熱了又涼、涼了又熱,斷斷續續抽痛沒完。
她腦中亂成一團,麻木地盯着洗的泛白的簾子,耳邊是孫慧慧喋喋不休的咒罵,本以爲自己會一夜失眠,可下一刻她便墮入沉沉夢鄉。
在臨睡之前,她最後一個念頭卻是:如果她能長得平凡一些就好了。
第二日一大早付巧言就醒來了,她聽着外面萱草輕輕的腳步聲,掙扎着側臥起身。
臉上已經沒有昨日那般刺痛,付巧言伸手輕輕碰了碰臉頰,也已經消了腫。
她輕巧起身,穿回了那身小宮人都有的宮裝,簡單給自己梳了個垂鬟分肖髻。
因着剛剛進宮,第一次跟的主子辛姑娘又實在算不得娘娘,所以付巧言依舊用着跟宮裝一起發下來的髮帶,簡單盤了幾股頭髮在發頂,頸後的頭髮則編成辮子,隨意披在身後。
大越宮人在二十之前都是梳的垂鬟分肖髻,這個最簡單,也不需要什麼首飾,看起來還很清爽靈動,非常合適。
付巧言打理好自己,便掀了簾子出去。
外面剛剛矇矇亮,顯然還未到辛娘平日起身的時候。
萱草已經忙活上了,她要先用小銅爐煮上熱水,把今日辛娘要穿的衣裳燙熨平整,再準備好早膳的碗筷,這才能鬆口氣。
見付巧言起了,她連忙放下手裡的活計,跑過來把她扯到窗邊。
“快給我瞧瞧,”她說着,用指腹輕輕碰了碰付巧言的臉,“還是姑娘的藥好,今個看着就沒那麼嚇人了。”
付巧言微微笑笑,努力不牽動臉上還有些紅腫的皮肉:“這次多謝姑娘了。”
萱草輕輕點頭,從她手裡接過藥,又給她塗了一點:“姑娘心地好,能跟着她,是我的造化。”
聞言,付巧言有些愣神,她咬了咬下脣,沒有接話。
她也喜歡辛娘,覺得能留在這裡說不得能安安穩穩,可昨日馮秀蓮的意思,她顯然要被貶到別的地方去了。
“萱草姐姐,還請你幫我謝謝姑娘,以後有機會,巧言定不會忘記今日恩情。”
萱草沒太聽明白,不過還是應了下來:“以後我們都在一塊,用不着那麼客氣守禮。”
付巧言也沒解釋,幫她一起幹活去了。
等到辰時初刻,辛娘便醒來喚人。
付巧言託着水盆,跟着萱草一起進了裡間。
辛娘擡眼見她臉上不那麼腫了,一遍淨手一遍道:“這藥倒是不錯,回頭娘娘再賞,萱草記得收好。”
付巧言一聽是皇后娘娘賞賜之物,忙要下跪謝禮。
“你這孩子,那麼多禮做什麼。”辛娘虛扶她一把,沒再言語。
等她洗漱好,便叫了萱草出去,留了付巧言在裡屋。
“巧言,蓮姑姑說過要把你分哪裡去嗎?慧慧呢?”辛娘擔憂問。
付巧言一聽便知馮秀蓮昨日讓大宮人叮囑過了,心裡咯噔一聲,頓時垂下眉眼:“未曾,只隱約聽到說是後殿掃洗處。”
“什麼?你確定是掃洗處?”辛娘瞪大眼睛,問。
“興許是,也興許不是,姑姑沒仔細同我講。”付巧言低聲道。
辛娘盯着她瞧了又瞧,見她兩邊臉蛋子還有些紅腫,眼眶泛紅,卻仍不改往日清麗,還平添三分可憐,心裡直道可惜。
她嘆了口氣道:“如果真去那兒,你必要小心些,那邊的管事們……”
她說了半句便掐了話頭,顯然是有些忌諱的。付巧言心裡好奇得厲害,只想聽她多提提後殿的事,但她不願意說,付巧言便都忍了下來,沒有追問一個字。
辛娘看着她不住地嘆氣,好半天才似想起什麼來,往炕尾爬去。
那邊擺放了一排箱櫃,都是巴掌大的小格子,放的多半都是體己之物。
她在最角落一個小抽屜裡翻出一個小荷包,拿在手裡掂了掂,滿意地點了點頭。
“過來,接着。”付巧言乖乖走了過去,伸出雙手捧了過來。
那荷包並不算太精緻,兩邊的錦緞包邊都有些破了,顯出幾分年紀來。
付巧言不明所以看了看辛娘,在她的示意下打開了荷包。
沒想到裡面竟然裝的銀子。
掂了掂,怎麼也有十幾二十兩了。
付巧言嚇了一跳,忙把銀子塞回去,要還給辛娘:“姑娘,我怎麼能要您銀錢。”
辛娘柔和地看着她,突然伸手摸了摸她黑亮的髮髻:“好孩子,你收着吧。好歹跟過我,我沒本事,只有這點銀子能拿的出手,權當感謝你這幾天盡心伺候了。”
她這一說,付巧言眼中本就存着的眼淚頓時傾瀉而出。
進宮以來的彷徨,昨日的害怕,被打了以後滿腹的委屈和要離開這裡的不捨全都積攢在一起,隨着熱淚一起打溼了臉。
“姑娘,謝謝你。”付巧言哽咽道。
她再堅強再聰明,也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辛孃的年紀跟她母親差不了多少,性格一樣溫婉可親,令她不由自主想起早逝的父母。
辛娘也有些哽咽,她幫付巧言整了整辮子,低聲囑咐她:“我知道你進宮時什麼都沒帶,離開我這裡,任何地方都得有銀子防身。後殿裡生活不易,你要是覺得日子太難捱,便悄悄打點一二,省得熬不過去垮了身子。”
她說着,似乎還是不太放心,又道:“那邊的宮人脾氣都不是太好,你少說多做,儘量少把自己弄得這麼樣乾淨利落。”
付巧言聽她這樣細緻叮囑,心裡更是感激,忙道:“謝謝姑娘,我以後定會報答您的。”
辛娘笑笑,搖了搖頭:“你這孩子說什麼呢,我也沒幫上什麼忙。在蓮姑姑跟前我都說不上話,恐怕也要不回你了。”
付巧言擦乾淨臉上的淚水堅定道:“姑娘,我會好好的,你等我以後回來看你。”
辛娘輕輕嗯了一聲,伸手把她抱在懷裡。
這孩子還這樣小,單薄伶仃無依無靠,她這張臉在這裡就是最大的罪。
但願她能長命百歲,能青絲堆雪平安如意。
付巧言藏好那荷包,跟着辛娘出了裡屋。
外面萱草已經領到了早膳,正指揮着臉色難看的孫慧慧擺放碗筷。
辛娘彷彿沒有看到孫慧慧的臉色,徑自坐到主位上,淡淡開口:“吃吧。”
一頓飯吃得非常安靜,兩刻鐘便都用完了。辛娘剛放下碗筷,外面便傳來馮秀蓮熟悉的嗓音:“辛姑娘,起了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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