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更衣過後, 一主兩僕懶懶散散坐在院中, 一起等晚膳。
晴畫正在給付巧言新發的夏布小衣上繡花, 晴書則在一旁配花茶。
後院正開的花不少,她選了一兩種折下, 打算曬乾給付巧言做花茶喝。
小六子力氣大腿腳麻利,最重要的是長得機靈喜慶,瞧着就不讓人討厭。
他拎着個巨大的食盒進來,臉不紅氣不喘的,彷彿手上的東西一點重量都無:“小主,今日裡晚膳都是爽口菜,膳房那還給加了個蜜瓜,小的先放溪水裡鎮着明日吃?”
那食盒足有四層, 小六子把它放到石桌上,還貼心的取了一塊桌布鋪上, 這才把晚膳都擺出來。
難得出來遊玩,膳食自然偏野味多些。
最鮮嫩的一道要數山泉白魚,整條做的清蒸, 端上來的時候還冒着熱氣,散着香味。
除了這道菜,還有糖酥蓮藕、蘆薈水晶蝦仁、時蔬炒肉、蔥爆雞蛋, 還有兩道清爽的涼菜,一個是涼拌穿心蓮,還一個涼拌苦瓜杏仁。
四熱兩涼六道菜一擺上來,付巧言頓時就有些餓了。
最下面還有一小盆百合紅棗小米粥, 一籠三鮮燒麥並一整盒的野菜餑餑。
晴書伺候着付巧言淨了手,就站一旁幫她佈菜,這會兒不在宮裡她們自己偏殿,她就是再沒規矩也不能與小主同桌吃飯。
付巧言也沒多說別的。
這裡人生地不熟,還是規矩些更好。
晴畫依舊在一邊繡花,她瞧了一眼桌上的菜,笑着說:“都是小主喜歡吃的,晴書待會兒給小主仔細挑些魚肉。”
在宮中時她們每日都一起用飯,對付巧言的口味最是清楚,她即使不去吩咐,晴書也很省得。
她把每樣都取了小份給付巧言放碟子裡,又去盛了一碗粥。
這粥熬的很有些火候,已經軟爛粘稠,一股米香撲面而來。
付巧言用了一會兒,便肯定道:“這行宮的御廚手藝也是很好。”
小六子剛鎮好甜瓜,回了前院就聽到付巧言這一句,跟着笑回:“回小主話,行宮這沒預備過大廚,這回是御膳房的大師傅跟過來了兩位,要不您也不能用的慣。”
付巧言細細品了品,尤其這糖醋蓮藕,味道確實很是熟悉。
“御膳房的大師傅都是高手,就這簡單的家常菜,也精細的很。”
小六子見她面上帶笑,就知道她是用的滿意,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忙上前討好道:“小主以後想用什麼儘管吩咐小的,小的跟這邊膳房的中監原是同鄉,一定能給小主辦好差事。”
晴畫一聽,立馬笑了:“得,以後就讓你晴書姐姐多帶帶你,論吃,她可是一把好手。”
晴書笑彎了一雙眼,道:“還得陸黃門多多提點。”
用過飯,付巧言在自己院子裡散了會兒步。
山中雖然也很安靜,但卻有些蟬鳴蛙叫,碧波漣漪,聽着就叫人心裡頭安靜極了。
晴畫和晴書把屋子裡都佈置好,今夜裡是晴畫守夜,晴書已經去偏房休息了。
山中的夜裡竟有些風冷,晴畫拿了件單衣出來,給她披到身上:“小主彆着涼。”
付巧言遠遠往山上望去,一片鬱鬱蔥蔥裡,有金色的飛檐若隱若現。
“那邊就是熱池吧?”付巧言指了指。
晴畫仔細望過去,好一會兒才道:“應該就是,從行宮北門往上去,修了一條山路,那邊也就三四處宮舍,比這邊小得多。”
那是自然的,上邊是半山腰上,修建房屋沒有山腳下方便。
付巧言點了點頭,回了屋去。
一進門擡頭就能瞧見那把古琴,付巧言越看越喜歡,坐到跟前凝神靜氣片刻,才把手擺到琴絃上。
“咚”的一聲,古琴流轉出動人的旋律,那聲音高高低低,迴響在幽靜的行宮內外。
無憂閣裡,榮錦棠正在研讀火器圖,一個二十幾許的年輕男子立在一旁,神情很是恭敬。
這把琴聲響起的時候,榮錦棠還在沉迷圖譜,沒有回過神來。等那琴音落到了尾聲,他才突然問:“是高山流水?”
男子答:“諾,正是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
榮錦棠點點頭,掃了一眼張德寶。
張德寶忙去外面打聽,不一會兒就回了來:“陛下,是歸園居付選侍奏。”
這個名字倒不讓榮錦棠意外,他只是沒想到她不去彈奏那些纏綿悱惻,卻選了這麼一首知音難覓。
這會兒琴聲已經歇了,榮錦棠沒再糾纏這話題,只磚頭去問:“侯爺辛苦了,這一套是否作出樣子。”
沈聆也就是現任的鎮國侯,表情肅穆站在一邊,沉聲道:“回陛下,如今這一套五連火銃已作出十把,測有百餘次,只一把卡彈,一把爆裂,其餘皆暢順。”
榮錦棠點了點頭,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揮了揮衣袖。
張德寶退出門外,仔細合上了房門。
榮錦棠靜立片刻,纔開口道:“就是說還不能大批應用?”
沈聆面色沉靜如水,他搖了搖頭:“不能。”
榮錦棠嘆了口氣。
沈聆見他面色疲憊,知道他每日十分辛苦,不由寬慰道:“陛下別急,如今火鳳衛擴充至火鳳營,人數翻了三倍,新兵都在加緊練習,火器局已全力加造,必要配齊兩個分衛。”
如今的火鳳衛已由原來的單衛,擴至三衛,已更名爲火鳳營。
一衛是原火鳳衛老兵,二衛和三衛都是新兵。職責上也有所變更,從穩定的單發火銃,變爲多發火銃。
只現在工藝還不夠完善,榮錦棠一直沒點頭應允大量製作,一定要等不會炸膛爲止。
“表哥,不是朕急,只是一日過一日,邊關的百姓等不了的。”榮錦棠道。
沈聆也暗下臉來。
榮錦棠又繁複看了看那圖紙,還是道:“這次恩科,會由國子監與考試院加開算經和鬼谷子,你且看看有沒有好苗子,取爲匠師。”
大越匠師比普通工匠地位要高得多,大多爲工匠裡最出類拔萃的那一撥人,算是官署官職,享正八品俸祿。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高祖立國號爲越,便是卓越斐然意思。
只有做得更好,比別人都強,便能獲得尊重、地位以及更好的生活。
所以女子可爲官,所以匠人可出士。
榮錦棠道:“我大越百年如此,能人輩出,不能讓蠻子野人佔領中原,欺凌百姓。”
“總有一天,朕要讓西北蠻子皆俯首稱臣,劃土爲越。”
沈聆彎下腰去,給他行了個大禮:“臣,定不辱使命。”
榮錦棠把他扶起來,態度和善了許多:“表哥快快請起,烏韃鐵騎着實厲害,朕不能讓大越的步兵以肉身相抗,索性寒冬臘月潁州整境未有豐收,烏韃也在忙着集糧過冬,無暇東渡。”
因爲連年戰事,潁州百姓逃的逃跑的跑,徵兵的未能歸家,未去的多爲老弱婦孺,這個年景哪怕烏韃佔領了潁州全境,戰士漸歇,也不能太好過。
只是苦了那裡的百姓。
想到這事,榮錦棠又皺起眉頭。
“表哥,務必要快。”榮錦棠道,“百姓們,等不了太久。”
沈聆退下之後,榮錦棠又繼續批改奏摺。
一直到夜深,張德寶提醒了兩次,他才放下筆。
榮錦棠站起身來鬆快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深深覺得取士迫在眉睫。
只要年輕的朝臣能換上,沈家再把控住整個京師防禦,他就能略微鬆口氣,想些別的事了。
管理一個國家,比管理一個封地難得多。
當年他努力學的都是一地之事,只是未想到最後成了他坐到龍椅上。
然而即使再難,也要做下去,且要做得好。
他從來都不喜歡輕言放棄,也從來都不覺得十全十美才是最好。只要政令能上行下達暢通無阻,朝臣大吏能能人所及,爲百姓謀得福祉,他就能滿足。
這個季節,他要擔心各地洪災水災,要操心新稻能不能種下,怕百姓吃不飽穿不暖,總想着把地稅一改再改。各地各省各有各的樣子,有不同的地貌風俗,也有不同的人文風景。
一國之大,遍及百川四海,一家之小,不過三人兩地。
榮錦棠認真打了一套五禽戲,直到身上出了好些汗才覺得暢快。
“張德寶。”榮錦棠往外走。
外面張德寶打開殿門,迎他出來:“陛下,湯池已備好,韓太醫給配了些舒經活絡的藥,陛下且先試試。”
榮錦棠嗯了一聲,一路往回廊行去,路過假山時頓了頓:“付選侍那有給配古琴?”
張德寶管的事太多,有時候皇上問話他總要想一下才能答上來。因爲很少有錯,榮錦棠也沒怎麼責罰過。不過他再是面面俱到,也管不到一個選侍住處有沒有古琴的事。
最後只好巧答:“選侍在宮中時長春宮西配殿並無琴,必是這邊歸園居原本就有的。”
榮錦棠面無表情,仔細回憶了一下那悠揚的尾音,倒是微微揚起嘴角。
每當這個時候,他看起來就沒有那麼嚴肅,彷彿還是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
“一聽就知道許久沒有練過了,倒也還挺好的。”
他說罷轉身進了浴池,留張德寶一個人在外面,左思右想也沒明白皇上這是在夸人還是罵人?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努力雙更ing!明天就來甜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