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絃一動,本就繃緊的心思愈發一緊!
“此話怎講?”太后也是陡一啓言,聽得出亦是起了一驚。她將身前探,緩和了些口吻道,“閔才人,哀家和皇上還有榮妃都在這裡,你不消顧慮,起來說話!”
我觀察着太后、皇上、還有這位閔才人三個人之間的反應,太后是一貫的滴水不漏、心思難測;皇上眉目間充斥着一些擔心與微微的疲憊;而這位閔才人張彩兒,雖看起來是這麼一副柔柔弱弱委屈可憐的模樣,但在她轉眸顧盼間每每會不經意的流露出一痕心思的攢動,這令我頗感不祥,心中那警惕不敢有一絲半點兒的鬆懈。
得了太后這聲命,張彩兒卻沒有馬上謝恩起身,她擡首微微、眉目囁嚅,後又徐徐的看看我,才復轉目對着太后蹙眉苦聲道:“妾身……妾身不敢!”
“嘖。”皇上皺眉不悅,啓口煞是不耐的打斷了她的做作,“叫你起來你便起來,哪兒來那麼多廢話!”自口吻感知到他對這張彩兒很不喜歡。
這些個女人們的小小心思,閒暇時擺擺也就罷了,時今當着太后的面兒還要惺惺作態,這就未免過分了吧!
這閔才人畢竟也不是全不知趣兒,見皇上如此,她不敢繼續不知好歹:“是。”頷首輕輕的應了一聲,跟着便把身子站起來了。又似乎是跪的久了,這身子一顫、險些又栽倒了去。
“還不快去扶扶閔才人?”我擡眸徐徐,對一旁侍立的宮娥道。
那宮人忙過去攙住了張彩兒。
“現在可以說了吧,爲何要自盡?”太后的心思一直放在這事兒上面,沒多兜轉,繼續問了一句。
張彩兒斂眸徐徐,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她側面的神色似乎是在躊躇。但她沒有過多耽擱,脣畔一抿,擡眸時終於下定了這好大的決心後開口利利:“因宮裡傳言,所有的嬪妃都會被……”於此再度瞧轉向我,眸光怯生生,接口囁嚅,“都會被榮妃娘娘處理掉。”
我神色一恍!
張彩兒如是怯怯急急的繼續:“下一個……只怕就是妾身了!”一緩後驟利。
“胡鬧!”太后擡手“啪”地一聲拍着几案站起來,這厲厲的一聲牽出了不容凜犯的威嚴。
“母后,您且消氣。”皇上忙側目對太后低聲寬慰。
太后方定了定心,那一雙不怒自威的鳳目肅穆的瞧着閔才人,即而緩緩的移轉目光又看了我一眼,方把身子重新坐下去。
我對上太后的目光,但我從來就沒法精準感應到她的心思,下意識頷首一恭,把目光錯開。
餘光瞥見皇上也向我看一眼,我便擡眸,果然見皇上正看着我,那目光有着篤定。他見我瞧他,向我穩穩的點點頭。
這是一種無形的保障,我在心裡知道這個男人他會護我周全。於是我也對他點一點頭,旋即錯開眸色去瞧那被震了一震後、權且安靜的閔才人。
這張彩兒方纔被太
後的聲威嚇到,眼下漸漸恢復了正常。她靜默須臾,甫一下便把身子跪下去,對着皇上、太后的方向依次一匍匐,即而開口、聲色慌張:“妾身原也是不屑這等混說話的。”她一停頓,徑自擡首時瞧見眼角噙了淚珠,這聲色愈發的悽揚哀婉了,“但且看我們同受封的這一批妃嬪,珍嬪、僖昭儀、蘭才人……”她的目色有點兒放空,吐言緩緩,於此忽又眸色一聚、聲息着重起來,似從回憶裡驚醒,“這一個個的全部都或囚冷宮、或命喪九泉。幾個熟悉的裡邊兒,算來就只剩下了甄美人和妾身。”
我在心裡起了盤算,這話兒聽了一半就不願再往下聽了,她那點兒小九九我已經梳理了清楚,甚至都知道她下邊兒要說什麼。
這殿內的空氣由一開始的繃緊至眼下慢慢鬆弛下來,我心中忽然覺的有點兒滑稽,一絲哂笑落在心裡,真真是不屑的很!
太后端着架子沒有情態,而皇上擡手拈了茶盞品飲一口茶湯。
張彩兒斂了一下眸子,又哀哀道:“妾身受不了這日日夜夜刀懸頭頂的日子,心下推量着乾脆也不消等待,索性自我了結了也就完事兒!”落言牽出一陣哭泣。她埋下面去,纖纖的身子一顫一顫的。
“呵!”我突然勾脣冷笑。
太后、皇上、並着閔才人全都向我一下子看過來。
我的姿態並未有絲毫的異樣,如是的悠哉悠哉很是安詳。這目光沒多兜轉,徑自往着張彩兒身上一落,目光鄙夷,一搭搭緩緩然敘述的口吻:“珍嬪被皇上下旨封入冷宮,乃是因爲蕭家不知死活、行刺聖駕,與本宮有何干系?”我偏了一下面目,擡手玩弄着一旁側几上的纏枝夜光盞,“僖昭儀自己失儀纔會自作自受,這也能叫你往本宮身上扣帽子麼?呵!”又一斂聲,我淡淡的譏誚了句,這些個話兒其實也是實話。我又道,“蘭才人更是膽大包天,居然膽敢在這後宮裡大行巫蠱之術、壓勝害僖昭儀腹中胎兒流產,如此的蛇蠍心腸!這才被本宮杖斃!”
我越說越激動,聲音一下便揚起來,但我是刻意拿捏着語氣,分寸我還識得。至此微一停頓,我搖搖頭嘆了口氣:“是,這後兩個如此說來,確也涉獵本宮。”語氣重歸和緩,我又一擡眸、聲音再揚,“但秩序理法、祖宗家規,理當恪力維護,又豈能把她們的薄命一個個的都算在本宮頭上?”我轉目對着太后、皇上目光依次波及過去,不卑不亢,聲音穩沉,“太后、陛下都是明白人,妾身所行所做每一步路每一件事都無愧蒼天無愧於心……這一點,明白的人自可明鑑!”
這一番話說的好生亮亮堂堂大氣有加呵!但就連我自己都很不屑這話裡話外的一懷虛僞。但架子不能失去,姿態更得放高,曾經我以爲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但現今我已看清楚了,這世上真真假假、對對錯錯的,又怎麼能有一個評判的標準?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但人若只爲自己,還未等到天誅地滅便得先自作自受把自己
給折騰死!
這之中就需要把握一個“度”,就是一門高深的大學問了!
我這一番話才一落定,周遭空氣便又重新陷入到一種悶窘的境地。
皇上聚了眉峰,頷首權且不言。
而那閔才人也低低的垂下了頭,不語不言。
“好了!”須臾的靜默後,太后低低的嘆了一句,掃了眼閔才人後,轉目對我道,“榮妃,縱然你沒有錯處,但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還是需要徑自撿點、諸多仔細,審視自身方是對的。”
太后這話說的不徐不厲,首先肯定了我的並無錯處,即而又在暗中對我威懾。
我心念定住,頷首應下:“是,臣妾往後行事必當愈發嚴謹……不叫風言風語波及後宮。”中途一頓聲時,我轉目定定的看了張彩兒一眼。
張彩兒依舊不語。
我愈發放肆的斂目看她,我從頭到尾就不相信這閔才人當真想死,她是嫌這後宮裡頭太平風浪靜了!所以她特地使了這一計,是以引起太后、皇上對她的關注力。
這當真是她的計策,只是不知道這一計策是她自己有心爲之、還是與江嫺一併謀劃?
若我昨天去找她興師問罪,她今兒這上吊就有了話說,就說是被我逼的,這樣就又把我匡入了圈套裡。
但我昨天未去找她,她沒法將我匡入局中,分散不得我的勢力,心中愈發害怕我會尋個由頭找她算賬……於是她便想到了這麼一出,在太后這裡惡人先告狀!那麼若我不日後將她擇了由頭懲辦,則太后必定會認定我如她所說霸道跋扈。所以她這樣一來,似乎是爲她自己吃了個定心丸,叫我一時半會子動不得她、不敢動她!
她這也真真是多此一舉,一個小小的才人,能掀起多大的浪花兒?我又幾時有那閒心想着要去動她?呵!
太后不再顧我,轉目又對皇上道:“你爲君王,理當顧惜後宮每一位妃嬪、雨露均佔。不可單守一個或兩個。”
皇上也應下。
我默默聞了這話,這麼看着,在一旁雖竭力裝作不走心的沒事兒人模樣,其實心中頗感心酸!帝王之愛不得執着守一,人活在世上富貴榮華都是假的,活的還不就是這一個“情”字爾爾麼!可身爲帝王,卻要連這一個“情”字都摒棄掉,這卻又都還活一些什麼?
我看向皇上,但皇上側首垂目、並不看我。
我心中這苦澀更甚,他不日前在我耳邊的誓言此時此刻甫又回想,他道“朕向你保證,保證再也不會有下次……無論是誰都不能動搖我對你的心!”時今這保證,我好想問問他,究竟還算不算話?
我的心中委實是有期許的,但我知道,他是守不住他的承諾的……但我不打算對他質問、甚至不打算提這茬。因爲太傷感情。
只是這帝王之家幻似蝴蝶、轉眼花飛人遠註定難能一守的承諾,往後最好還是不要有的好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