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在人的一生裡頭,總會遇見那麼一個人,看一眼便以爲是萬年。初初遇見許皖年的時候,易無鳶就認定,他就是她的一眼萬年。
入冬的時節,總是少不了皚皚的白雪。鵝毛一樣的雪花洋洋灑灑的,將帝都的天空裝點的無比干淨。堆積到地上的雪層,厚如棉絮,一腳踩上去,可以留下一個深深淺淺的印子。
凜冽的寒風呼呼的吹過去,總讓人覺得這個冬天,特別的冷。
好不容易,纏的太后鬆了口,得到易無風的赦令,易無鳶將自己包裹成嚴嚴實實的糉子。
悄無聲息的溜出宮門。
“呼!”在冰天雪地的街頭,易無鳶惡作劇般呼出一口氣,從嫣紅的小嘴裡頭吐出來的熱氣在眼前騰起一陣白霧。眨眼的功夫,就散在嚴寒的風裡。甩掉從出宮開始就跟在背後的小尾巴,易無鳶輕車熟路的朝着尚書府奔去。
不管是世人說她不知廉恥也好,還是說她傷風敗俗也罷。
易無鳶今生只求,不負初心!
許皖年的尚書府坐落在城東北角,是前朝的學士府改建而成,佔地極廣,氣勢磅礴輝煌。遠遠看過去,冰雪在富麗的宅子上渡了一層銀色的輝光,像是從水晶盤子裡端出來的一樣。少了幾分凌厲,多了幾分柔和。
檀色的匾額上方,方方正正的刻着尚書府三個大字,氣勢恢宏。
尚書府中的人多數認的易無鳶,所以易無鳶並沒有所顧及,就要上去敲門。忽然被躺在門口前的石獅子下的單薄身影,輕微的喊停下腳步,
“姑娘,姑娘,救救我。救救我。”易無鳶停步轉頭,目光落在躺在雪地裡的身影上。那人看着似是一女子,身影嬌小而單薄,身上的衣服污濁的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有的地方破爛成一絲絲布條,露出裡邊白皙的膚色。
她的頭髮也是亂糟糟的,蓋着整一片面容,讓人根本看不清楚她真正的模樣。
易無鳶猜想,許是個叫花子。心中惻隱之心頓生,邁步走到女子身邊,屈身蹲下,
“姑娘,你怎麼樣?”
女子掙扎着撐起身軀,作勢要攀上易無鳶伸過來的手。從她揚起的頭顱看去,易無鳶纔看清楚她的臉。儘管滿臉的泥濘,依然難以掩蓋她的清秀,她的聲音微弱而低迷,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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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這裡是許皖年許大人的府邸麼,求你,讓我見見許大人。求你,求你!”
“你要見許皖年?”沒有想到女子落的這副模樣,居然想求見許皖年。易無鳶不知道女子的心思,更不知道女子跟許皖年的關係,不敢貿然答應,也不敢貿然拒絕。一時間,頗有些爲難。
似乎看出易無鳶的難色,女子緊緊的握上易無鳶的手。手上沾的灰塵在易無鳶乾淨的手上落下一道灰黑的手印,
“姑娘,我不是壞人。我跟許大人是朋友,我從淮陽而來,吃盡苦頭。只爲見他一面,就爲見他一面。姑娘,求你幫幫我,求你!”
看着女子哀求的神色,易無鳶到底是於心不忍。不顧女子身上髒兮兮的,易無鳶將女子扶了起來,攙扶着走入尚書府。
敲開尚書府的大門,易無鳶吩咐着府上的管家,調來幾個婢女伺候女子梳洗更衣。還命人請個大夫過來,女子的神色看起來似乎不是很好。
易無鳶乃是公主之尊,她的命令府上的人不敢不從,紛紛應命下去。
等的女子梳洗罷後,將沾滿臉上的污垢如數洗盡,鉛華散去的面容,居然如此的清麗絕塵。面若桃李綻開的雋秀,兩片柳眉不描而黑,細膩蜿蜒攏入雲鬢,像是天際勾懸的上弦月。瑰麗紅脣,不抹而赤,點在蒼白的臉色間,恍如染開的硃砂。
鮮豔奪目。易無鳶向來自恃貌美,在眼前的美人跟前,不免暗色幾分。一時間,直直的移不開眼。
換上乾淨的衣裳,女子由婢女攙扶着走到易無鳶跟前,娉婷嫋嫋的欠身拜下一禮,
“多謝姑娘,姑娘恩德,小女子此生難忘。”
看着她得體的儀態,易無鳶怎麼也不覺得她只是尋常人家的女兒。當下撓了撓頭,燦燦一笑,謙虛答曰,
“舉手之勞,你也不必客氣。你不是說你是許皖年的朋友,他現在上朝去了,等他回來你就可以見到他了。”
聽的易無鳶如此熟知許皖年的事情,女子不禁覺得有些驚奇。據她所知,許皖年一直都沒有娶親,於是遂問道,
“不知道姑娘是……”
沒等的易無鳶親自作答,旁邊扶着女子坐到堂前榻上的婢女已經先一步接過話,
“那可是當今聖上的親妹妹,昭和公主殿下。”
婢女此話一落,女子瞬間花容失色,“噗通”的屈身跪倒在地,
“民女不知,冒犯公主殿下,還請殿下恕罪!”縱然臉上虔誠問禮,心中已經哀成一片。早就聽說校場之上昭和公主對許皖年一見鍾情,從此心儀許皖年,變着法子去討的許皖年歡心。
如今看來,傳言並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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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是沒有想到女子會有此動作,易無鳶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自幼長在沉香雲水宮,對於世俗的禮儀易無鳶不會太多的計較跟在意,看着眼前素不相識的女子給自己行這樣的大禮,易無鳶極其的不習慣。
屈身將女子扶了起來,易無鳶軟聲應着,
“此時又不是在宮裡,姑娘不必多禮。聽姑娘說姑娘是許皖年的朋友,不知道姑娘貴姓芳名?”不想場面太過尷尬,易無鳶扶着女子一同坐到軟榻上,扯開話題。
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易無鳶的話,女子眸底住進沒入黯淡之色。支吾許久,索性如實回答,
“民女姓顧,小字琴沁。”
“顧琴沁。”喃吟着女子的名字,易無鳶不由讚賞出聲,
“真是個好名字。”
“公主過獎!”顧琴沁在脣角暈開一道苦笑,迴應着。
就在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下朝回到府中的許皖年,從管家口中聽說易無鳶在門口帶了一女叫花子回府,並將起安置在清和園後。顧不得換下朝服,匆匆忙忙就朝着清和園奔來。
站在門口,逆着冬日的微陽,許皖年的身影被拉的修長。
一下子就讓顧琴沁迷花了眼。
反應過來的易無鳶看到站在門口的許皖年,轉過頭,站起身招呼着他,
“你回來啦,我在門口遇到顧姑娘,她說是你朋友,所以我就將她帶入府中了。你看……”
沒有讓易無鳶把話說完,將許皖年所有的神情都攏入自己的眸光裡,顧琴沁亦是站起身。紅脣微微親啓,念出那個朝思暮想也不得想念的名字,
“皖年!”
許皖年驀然一愣,漆黑的眸中深沉如海,根本看不出他是何神色。沒有迴應,也沒有起步,只是安靜的站在原地。正僵持着,顧琴沁身子忽爾一軟,整個人如秋日的落葉一樣,緩慢的滑落下來。
沒有倒到地上,許皖年風一般掠身過去,及時將顧琴沁的身子撈入懷中。轉頭與易無鳶道,
“叫大夫!”
“好。”忍着心中的那一抹詭異,易無鳶邁開步子,走出清和園。
帶着顧琴沁入府的時候,易無鳶就已經吩咐管家喊大夫,這個時候大夫已經到達府中。領着身後的兩個婢女,易無鳶不發一言的將大夫引到清和園。
許皖年已經將顧琴沁抱到牀上,親自守在顧琴沁的牀邊。臉上的神情,是易無鳶從來都沒有見過的溫柔。
心中沒有來由的一疼,易無鳶抿着脣,將大夫帶入房中,
“許皖年,大夫來了,讓大夫看看吧!”
許皖年這才讓開位置,但眼神絲毫沒有離開顧琴沁的臉上。
不忍再看下去,易無鳶先行去了廚房,藉故要給顧琴沁熬藥。這可嚇壞了一廚房的奴才,堂堂公主,豈有幫一個平民熬藥的道理。自然是什麼活兒也不敢讓易無鳶做,丫鬟們只是讓易無鳶在一旁坐着。
沒過多久,清和園的婢女走了過來,將大夫開的方子也撿了過來,讓廚房熬出藥汁。
易無鳶坐在一旁,看着廚房裡的人忙忙碌碌的,直到把藥熬好。易無鳶將藥接了過去,親自給顧琴沁送去。
如果易無鳶知道她此時前去會看到如此的畫面,那她定然是不會親自前去的。
奈何我們都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易無鳶走到門口的時候,顧琴沁哀哀切切的聲音,一聲連着一聲,斷斷續續的傳來,
“皖年,皖年。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
“好了,沒事了,你好好休息吧!”清緩舒和的男音,不需要聽的太清楚,易無鳶也知道是許皖年的聲音。
“別走。”似是太過激動,顧琴沁的聲音高揚幾分,
“不要走。其實,其實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你,真的。嫁入薄家,並非我所願,負情於你亦非我所願。我只是一女子,很多事情皆是無能爲力。這些年來,我在薄家的日子過的更是不好。”
“好與不好,都是你自己求來的,不是麼?”
“我知道,你怪我,也怨我。但是皖年,你知道麼。午夜夢迴的時候,我常常念着你的名字,哪怕是看着薄光,我想的念着,都是你。因爲這個,薄光經常打我。如今,我已經被薄家休棄,顧家我也回不去了。”說起自己的慘痛遭遇,顧琴沁止不住淚流滿面。
眼淚飄落到她的聲音裡,將往日清婉幽柔的嗓音打溼,醉成了一片悽迷的哀婉,
“也許是報應吧,是報應。”
“別說了。”許皖年的聲音頓了一頓,
“如果真的無處可去,就先留在這裡吧。”
“那我們呢?”顧琴沁再問。
許皖年並沒有再吭聲,只是聽的腳步聲碎碎響起。忽然叮叮噹噹的一番聲響,易無鳶趕忙走過去,走到門口。徑直的看到顧琴沁從牀上跌下,許皖年正將她抱在懷中。
梨花春帶雨的嬌柔的模樣,楚楚可憐。連易無鳶看着都覺得不忍,何況是許皖年。
把湯藥端進去,易無鳶忍着溢滿在眸底的淚水,將藥放到桌子上,朝着兩人笑了笑,
“藥好了,趁熱喝吧。我先出去了。”
說完,逃離一般,踱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