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這個答案,不僅僅讓餘墨震驚,更是引起了下方的譁然。許多人都不可思議看着白芍藥,一些人甚至已經篤定白芍藥是浪得虛名之輩了。
“凌寒獨自開,孤芳當自賞。這是梅花的特點。但是,這些,不過都是人賦予它的意義。在千百萬前,還沒有人詠歎梅花的時,梅花難道就不美了嗎?公子所說的梅花,的確美。但那不過是人賜予的美,人渴望的美。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和她本身並沒多少關係,不是嗎?”
“你……”
“梅花選擇在百花沉寂的冰雪之月綻放,它守得住嚴寒,經得起酷冬。而它,也能熬得過自己的寂寞。”
“……不懂。”
白芍藥淡淡一笑,“不知道公子有沒有聽過這樣的傳說,水仙花因爲寂寞,而愛上了水中倒映着的自己。”
“……在下孤陋寡聞。”
“雖然這種說法可能很荒謬,但經得起冰冷歲月裡的寂寞,只有簌簌寒風和落雪陪伴的它,悄然綻放在天地之間。它不需要人來欣賞,不需要人來讚美,它歷經風霜,飽受等待綻放的寂寞,爲的,不過是讓自己一生得以燦爛光華而已。”
餘墨眨眨眼,說實話,“花非花”的一番話並不能說服他,他的話甚至有些矛盾。可是,爲什麼……他卻覺得,的確如白芍藥所說的那樣。梅花最美的,是寂寞。
第一場對峙,在沉默中結束。之後的結論,就交給了評審。
第二位上臺的,是當朝一品大學士張顯的兒子張徹。此人看起來有些浮華,但那雙自信的眸子倒是和餘墨有些相似。只不過,光是看表面,就知道此人被餘墨甩了不止一條街的文采。
這一回,換做是白芍藥先來。
“孤蘭生幽園,衆草共蕪沒。雖照陽春暉,復悲高秋月。飛霜早淅瀝,綠豔恐休歇。若無清風吹,香氣爲誰發。”
“孤蘭生幽園,衆草共蕪沒……好詩,好意境。花公子果真瞭解,在下雖然不才,也獻醜一番。”張徹揖手握拳,“幽蘭在山谷,本自無人識。只爲馨香重,求着遍山隅。”
白芍藥不做痕跡的看了下下方,順着張徹的視線看到某個捂着額頭似乎很懊惱的模樣的人,眼中閃過深意。看來,這些人都是有備而來,連槍手這玩意兒都準備好了。
空谷生幽蘭,此物最高潔。蘭最令人傾倒之處是“幽”,因其生長在深山野谷,那種洗淨綺麗香澤的姿態,以清婉素淡的香氣長葆本性之美。這種不以無人而不芳的“幽”,不從不取媚於人,也不願移植長於繁華,一旦離開清幽淨土,則不免爲塵垢玷污。
“……蘭的那種“人不知而不慍”的君子風格,不求仕途通達、不沽名釣譽、只追求胸中志向的坦蕩胸襟,如何不讓人神往。”張徹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篇關於蘭花的評價。說完後,還詢問似的看了下下方。這讓白芍藥很是無語,這
人敢不敢在明目張膽一些,以爲別人都是瞎子麼?
“花公子,請。”
白芍藥嘆息,她就不懂了,這些東西討論起來有什麼用?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在下認爲,蘭最美的地方,確實是幽雅。但在下並不欣賞蘭花。”
“哦?”張徹挑挑眉。
“只能立於山谷幽靜處才能保持自身品質,一旦入世就會被塵世污染。就如公子方纔所言的那種人,他們只能遠離繁華才能保持高潔。如此心性不定之輩,如何值得人羨慕。”
“你……!!!你強詞奪理。”張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說。
白芍藥淡淡道:“是不是強詞奪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出淤泥而不染,纔是真正的優雅高潔。那種只能偏安一隅的幽雅,有什麼值得讚頌的資格?”
這一回合,不歡而散。一些人看白芍藥的眼神變了,變得狂熱、更加崇拜,一些這是露出不滿和憤懣。彷彿白芍藥挖了他們家的祖墳似的。白芍藥知道自己這樣很容易犯衆怒,畢竟,他們說的可不是一朵花的事情。但說了就說了,之後的爛攤子,就交給林振天去收拾。這算是她給他的報答。
第三回合的竹是由蘇戀來應對。
蘇戀此人,白芍藥知道。是當朝吏部尚書的兒子。自幼聰慧,三歲寫詩,五歲行文,是一時名聲大噪的神童。可後來漸漸沉寂了。至於原因……沒多少人知道。有些人說小時了了,大時爾爾。但白芍藥因爲一些原因很清楚,蘇戀依然是天才,長大後的他的才華天資遠非小時候可以相提並論的。只是因爲他母親的逝世而性情大變,爲人變得低調沉默,幾乎不與人來往。
沒有寒暄,蘇戀一上臺來,就吟誦,“數莖幽玉色,晚夕翠煙分。聲破寒窗夢,根穿綠蘚紋。漸籠當檻日,欲得八簾雲。不是山陰客,何人愛此君。”然後,看着白芍藥。
白芍藥默,有沉默寡言到如此地步麼?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請。”蘇戀吐了一個字,白芍藥很不想明白他的意思。他這不是擺明讓她先說麼?然後看看自己的答案是否比得過她。如果比不過,連說的必要都沒了。
真該說他是寡言懶惰,還是沉默精明呢?
“在下最爲欣賞竹的,是它的堅貞。雖然,竹依階低吟,挺拔勁節,清翠欲滴,婆娑可愛,既有梅凌寒傲雪的鐵骨,又有蘭翠色長存的高潔,並以它那‘勁節’、‘虛空’、‘蕭疏’的個性,秀出它自己的君子之風。它的虛空,代表謙遜的胸懷,它的蕭疏,代表詩人超羣脫俗。有古人曰:何可一日無此君!又曰: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但是……竹一生僅開一次花,然後死亡。這種堅貞,誰能及?誰能比?”
“……”蘇戀默然,只是用奇怪的
眼神看着白芍藥。良久後,他道:“你的答案,很天真。天真到讓我想起一個人。她曾經也說過類似的話。很美好,卻很蠢。”
白芍藥:“……”這個人,不會是她吧?可她不記得自己有蘇戀見過,她只是知道這個人而已。
“我輸了。”說完,蘇戀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不過才三局,白芍藥就有些累了,這種類似於辯合(就是兩個觀點相左或者兩人的見解不一時,兩方或者兩人之間舉行辯論,最後的勝方就會名聲大振,而觀點就像現代的學術論點就)的對答方式,讓她有些糾結。
“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陶令籬邊色,羅含宅裡香。幾時禁重露,實是怯殘陽。願泛金鸚鵡,升君白玉堂。”這是第四回合關於菊的詩歌,對手是王將軍的公子王朝陽。這個將軍府的異類,如果生在書香世家,一定會比現在文才好。畢竟,有一個限制自己發展的家庭,再聰明也有些無濟於事。
“階蘭凝暑霜,岸菊照晨光。露濃希曉笑,風勁淺殘香。細葉抽輕翠,圓花簇嫩黃。還持今歲色,復結後年芳。”
“公子好文才。”白芍藥垂眸誇讚。
“哪裡,花公子不愧是名冠南方之人。單單是頭一句,在下就比不上。慚愧慚愧。”
“公子客氣。”
晚秋時節,斜陽下,矮籬畔,一叢黃菊傲然開放,不畏嚴霜,不辭寂寞,無論出處進退,都顯示出可貴的品質。
就白芍藥所理解的理解中的菊花,只是……呃,她不喜歡這花。所以就自己的評價,她根本沒想過。但是就前世所知的而言,在儒道兩種人格精神一直影響着士大夫、文人,多懷有一種“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思想。說白了,就是沒能力的時候就各掃門前雪,有能力的時候,就發揮發揮愛國精神。總之,雖然有種吃飽了才能撐着的嫌疑,卻也是最爲現實實際的。自從陶淵明詠菊後,它更是作爲士人雙重人格的象徵而出現。那種中和恬淡的疏散氣質,與詩人經歷了苦悶彷徨之後而獲得的精神上的安詳寧靜相契合。故而,詠菊賞菊儼然成爲君子自得自樂、儒道雙修的精神象證。
……
四君子四局,最終評定是,白芍藥兩拜兩勝。意料之中,敗在梅、蘭之上。尤其是一個評審在給的蘭的評審上的那個大大的零,就讓她再度深刻的體會到,自己剛纔那一番說辭,犯了多深的衆怒。
梅蘭竹菊四君子後,又是四藝。所謂四藝,指着的四項技藝。:彈琴、弈棋、書法、繪畫。這些幾乎是才子閨秀必學的技藝,對於白芍藥這個現代人而言,真的有些困難。但她總不能說自己不擅長吧?不然他這個名冠南方的驚豔絕倫的才子,不就是徒有虛名之輩麼?雖然她不介意,但不代表別人不介意。
琴棋書畫,本指琴瑟、圍棋、書法、繪畫色彩四種古代藝術性文物或技藝,又稱雅人四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