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月霜頭埋得死死的,嚥下心中的心酸。一時間,她有些羨慕眼前的人。若是,她有這麼能幹的話,少爺一定不會這麼辛苦。她也能給他匹配得上他的生活。
“哥哥,你,你不要生氣。只是,夏兒……夏兒不該撒謊。夏兒只是不想你生氣。”林安夏惶恐不安的看着眼前男子,心中膽怯擔憂,一雙明澈的眼,死死的盯着她,生怕遺漏他的半分情緒。雖然,他根本就看不懂,但還是固執的不肯有任何疏漏。
男子挑眉,神色稍稍緩和,“你是不想我生氣,才撒謊的?”見林安夏點頭,又道:“那你剛纔在做什麼?”
林安夏小聲的說:“蝴蝶不知道爲什麼就死了,所以,所以夏兒想好好的安葬它。它好可憐。”
“所以,你的手才弄得髒兮兮的?所以,你纔對我撒謊?”男子好笑不已。
林安夏埋着頭,一副做錯事的小孩不安又恐慌的等待責罰的模樣。他扭捏着手指,見男子久久不開口,只好偷偷的拉上他的衣袂,輕輕地扯了扯……
男子笑了,笑得很平淡。如果林安夏的人生經驗稍稍豐富一點的話,一定會爲這個笑容而苦澀心酸。因爲,這個笑容,如此滄桑。
但現在,他不過是一隻被關在籠子裡、折了翅膀的小鳥,雖然天真明媚,純善無邪,所以除了覺得這個笑容有些……唔,有些悶悶地,他不喜歡以外,別無其他。
這時,那隻粉紅的蝴蝶竟然飛了回來。不知爲何,它給人一種它在尋找着什麼樣的感覺。須臾後,它似乎終於找到了它想要尋找到的東西。
它圍繞着蝴蝶小小的墳墓繞了一圈,像是在祭奠。隨即,飛走了……
“哥哥。”
“嗯?怎麼了?”
“哥哥,你,是誰?夏兒,又是誰?夏兒,爲什麼會在這裡?哥哥你又爲什麼來這裡呢?夏兒在這裡,你是除了月霜之外的第一個人。”
“你想知道?”見林安夏眼裡閃爍着期待,男子問。
林安夏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我是花非花,你是林安夏。”
“花……哥哥,我們……是一家人嗎?唔,不對,月霜說,得姓一樣的,纔是一家人。”林安夏很苦惱,讀書不多又被禁錮在這裡十幾年,閱歷幾乎可以說是沒有的他,根本就不知道這話,不對。
花非花摸摸他的頭,“應該是。但是,也不全對。你和月霜不也是不一樣的姓氏麼?但你們也是一家人,是親人。”見林安夏恍然大悟般的點點頭,他接着道:“好了,我先走了。下一次再來看你。”
“是,哥哥。”
花非花起身,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夏兒,在那之前,你就好好的呆在這裡,要好好的聽月霜的話,知道嗎?”
林安夏垂頭,不言不語。
他記得,那一日,哥哥對天空說,他會給他最好的。也會給他最好的選擇。在他頑皮的準備爬樹時,彷彿聽見他自言自語的說:人啊……
是不是不應該根據揹負的罪孽而選擇道路,而是應當在選擇的道路上揹負罪孽?人啊……人啊……
他至今都無法懂得這句話的意思。或許,以後都沒辦法懂得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對於他而言,他也根本沒必要懂得。
“花公子慢走……”封月霜感激道。她雖然將林安夏照顧周全,但他心中的渴望和期許,如同籠中鳥期望着外面的世界一般……她,無法滿足。
花非花走出獻風殿,淡淡的對跪在一旁的冷麪守衛道:“好好照看公子,不得有半分疏忽。”
守衛道:“是,公子。”
“還有,飲食起居上的所需物品,不能有任何減漏。若是被我知道你們剋扣物資,哼……”他的口吻很淡很輕,淡到讓人無法無視他的話語下的威嚴!
“是,公子,屬下知道。”
院內,林安夏還呆呆的蹲在地上,眼神迷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封月霜走了過去,靜靜的看着,心道:老天啊,爲什麼你要這樣!這麼幹淨的孩子,你……忍心如此對待他嗎?!
……
吶,這個世界,什麼是最重要的?
——秋明,什麼東西,對你是最重要的?你,最在意什麼呢?
這個世界上,什麼東西對於人而言,是最重要的?
有人說,是金錢。有人說,是名聲。有人說,是利益。有人說,是感情。有人說,是家人。有人說,是容貌。有人說……
但是,對樑秋明而言,世界上最重要的,只有他的母親。不過,那是從前的事情了。
以前的自己,是什麼樣的,現在的樑秋明,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只是恍惚之間,會想到隨時隨地都會哭出來,一臉委屈無辜的自己。
他與傾城傾國的母親一樣,都有着絕世的容貌。因而,總是被人羨慕妒忌,甚至是恨。這種莫名其妙的感情,他最初不懂,後來是不想懂。
但是,不像他,母親曾是每個人心目中的神。她美貌端莊,對人和善親切。她才華橫溢,有着男兒的胸襟和氣魄。這樣一個人,簡直不像是凡間所有的。
可是,這樣的人,卻因爲那段卑微的愛情而讓自己留在厭惡的豪門裡。
就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裡,母親溫柔對他說,去睡吧!但是,當他次日睜開眼時,母親的身體冰涼,已經失去了溫度……
他呢喃着她的名字,呼喚着她的名,渴望得到母親的迴應。然而,屋內卻沒有任何聲音傳出。若不是他微微蠕動的脣,證明了這個名字,是他呼喚出的……
“明兒,如果你見不到母親,你就大聲的呼喚母親的名字,那樣的話,母親一定會出現在你的面前。”
母親曾經對他說了這句話,他一直銘刻在心裡。但是,當發現母親躺在牀上,面含微笑,卻失去了溫度時,他才知道,母親說謊了。
出生以來的第一次類似於憎恨的感情,就這麼給了母親。給了這個說了謊,而且永遠無法彌補謊言
的母親。
或許,這就是孩子。雖然知道母親撒謊了,可是,他還是在呼喚着。想着,再等等,說不定母親就會醒來。可是……現實仍然是無論他怎麼呼喚,母親都沒有再醒來。
他不曾忘記那一幕,在每一個風雨交加的夜裡,他都會想起那一幕。無法忘記,無論多了多久。
但是,他沒有想過,母親會騙他。雖然一時氣憤過、生氣過、討厭過,也恨過。但是,在母親死後,沒有一個人來幫忙。無論他怎麼呼喊,無論他怎麼呼叫,都沒有人來。
這讓他感到了確切的憎恨,比母親欺騙了他更加讓他銘刻於心。
那時候,他才徹底的意識道,他們被世界拋棄了,被他們的家族拋棄了,被他母親愛了一生一世、愛到死的人拋棄了。
而這一切的錯,卻被歸咎在他們身上。因爲,這一切都是他們活該。所以,沒有人來幫他們,沒有人認爲這樣冷漠殘忍對待他們有什麼不妥。
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不過是一個無辜無暇的孩子,不過是一個愛到深處終不悔的女人而已。可是,人就是如此,越是簡單的事情,越是難以注意到。不論是誰,哪怕是樑秋明以後,也犯過這樣的錯。
最後,他只能草草的將母親埋葬,埋葬在她最喜歡的那顆樹下。年少的他,連一個好一點的墳墓都無法給自己最深愛的母親。這樣的無能爲力,和那深刻的憎恨,就在母親死去後不久,深深的埋在了他的心裡。
母親曾讓他發誓,這輩子只能相信自己。所以,他只相信自己。
他的容貌遺傳了他母親的傾城傾國。曾經家族裡有過傳言,說他可能是他母親與人偷生的。因爲,他的容貌沒有一點他父親的痕跡,就連性格也是半分不像。雖然最後被證實,這個流言在短時間也依舊在特定的圈子裡傳得沸沸揚揚。
在母親死後,他聽到了這個留言,讓他想要拿起刀,親手將所有人砍成一塊一塊的。
他不容許別人如此玷污母親,可是他卻什麼都做不到,甚至是在那個吃人的家族裡,讓自己好好的活下去,都不可能做到。
性子軟弱,如果不改變,怎麼可能活得下去。
他記得,同父異母的兄長曾經說過一句話:老四不是曾經的老四,在二夫人去世之後,那個單純軟弱的老死就死了。現在的老四,爲了達成目的,什麼做不出來?
他不得不說,最瞭解自己的,永遠都是自己的宿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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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爲了族長之位手刃血親以減少競爭者,可以爲了權勢犧牲自己的心腹,可以爲了取信別人不惜傷害自己。
他最爲憎恨的那張臉迷惑了多少人,那張嘴欺騙了多少人,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這樣的人,就如同他的宿敵所說的:“你就單憑一個‘不太可能’就篤定他所會做的事情?如果你這麼認爲,你的死期離你不遠了。”
是的,如他所言,他樑秋明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單純軟弱,充滿了美好願望的自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