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此刻的他，早已不是那個萬人匍匐的存在——凌天皇帝，只是一個落魄者，一個連生活都幾乎無法自理的存在。現在的他，是不能見光的存在，畢竟，凌天皇帝已經死了。除非，他有辦法換一張容顏。可是，那得付出多少？
凌傲天之前因爲猜忌心過重，幾乎沒有可以倚重的人。又何來的人，寧願不顧自己的生命，承擔可以說是窩藏罪逆的罪名而保護他？不，別說是庇護保護，他連一個能救濟他的人都沒有。只能如同乞丐一般，靠乞討爲生。
還好，他那段日子裡，失去了記憶。否則，以他那高傲的心性，怎麼可能活得下去？！
而那個人，一直想要殺了白芍藥，自然不會放過凌傲天這顆棋子。既然如此，又怎麼會不用？而且，是光明正大的將他放在身邊，再好好的使用！
退一萬步來說，哪怕那個人和她沒有仇怨，但只要想對付她，凌傲天無疑是最好的人。？
她的父親是殺害凌家皇族、讓凌傲天下位的罪魁禍首，而他是他唯一封的王，還是異姓王！如今，這兩個人在凌傲天的眼裡，不過只是代表背叛的存在。
是讓他恨之入骨，恨不得想要食其肉、飲其血的存在。
但是，同樣不可否認的是，在凌傲天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他作爲林安然存在着，那時，白芍藥無意間表露出的情緒，縱使透過那時候還是林安然的凌傲天懷念着自己。那樣的感情，刻骨銘心。即便是現在，凌傲天問自己，他的感情真的有她那麼深嗎？
在那一場大火裡，他受到了重創，失去了記憶。但是，白芍藥卻沒有。她一個人孑然於天地，承受着失去摯愛和殺死摯愛的絕望的悲痛。那種足以摧毀人的悲傷，有幾個人能夠承受得了？
回想起，自己還是林安然的時候，曾有好多次都在一旁看着淡然的白芍藥，雖然有驚世才華，卻無慾無求。過着一旦淡漠安寧，近乎與世無爭的日子。她那樣淡然的性子，是本性加上那三年如地獄的歲月凝鍊而來。
凌傲天問着自己，這樣的白芍藥有對不起自己嗎？
他無法自欺欺人甚至是固執的、偏執的認爲，這一切縱然不是白芍藥的錯，但她仍然有罪。
但，白芍藥錯在哪裡？愛上她了麼？她有什麼罪？身爲以前的白丞相現在的明威皇帝的女兒嗎？這兩樣，她能選擇嗎？他記得白芍藥曾經說過，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希望自己不要愛上他。
可是，縱然明白瞭解，有什麼用呢？心中的恨意和悲憤，並沒有因此而有多消退。
凌傲天很清楚，如果這份恨意和悲憤無法消失的話，那麼他一輩子都不可能這夢魘中走出來，沒有任何未來可言。自然，也沒有任何可能和白芍藥在一起。
然而，被憤怒和仇恨衝昏頭腦，可以說是隻想到自己的凌傲天並沒有意識到，他以爲只
要消除了心中的恨意和悲憤，他就可以重新來過，和白芍藥在一起。但實際上呢？可能嗎？那時候他的心結沒有了，白芍藥的心結又起了。即便勉強在一起，也只能重複歷史，彼此繼續傷害。而且，凌傲天的恨意消除後，白芍藥是不是活着都是個問題。
年冥安在一旁看着，嘴角的笑意充滿了諷刺。凌傲天到底哪裡來的自信，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他沒有意識到嗎？他剛纔將本應該存在心裡的話說出來了。
側眸看着白芍藥，那雙明眸裡，浮現出的是逐漸轉換爲絕望的希望，繼而又變成譏誚、無奈何諷刺。很明顯，白芍藥心裡和他想的一樣。只是，最該注意這一切的人，根本沒注意到。
“你……確定要報仇嗎？”白芍藥閉上雙眼，當再睜開眼時，那些複雜的情緒，消失不見了。剩下的，是一片讓人恐慌的平靜。
凌傲天心一跳，有些逃避的怒吼着質問道：“這是我的願望，他奪走了我的江山，之後的日子也是拜他所賜。難道我不該報仇麼？而你……他都那麼對你了，你爲什麼要維護他？他根本就沒將你當做他的女兒，他只將你當做謀奪江山的棋子而已！你明明都知道的，爲什麼還要阻攔我？你是當自己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還是要剷除時間一切怨憎會的得道高人啊！”
“……”白芍藥啞然，雙脣來回蠕動了好一會兒，才發出有些沙啞的聲音。“我不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也不是什麼得道高人，我也很清楚我對於父親來說是個什麼樣的存在……但是，但是……傲天，你爲什麼就不懂？”
我不是想維護誰，只是不想你在仇恨裡沉淪。雖然知道這樣對你不公，可即便報了仇又如何？江山你已經註定失去，高傲如你，也不可能接受自己改名換姓來奪回江山，君臨天下。而你，如果對他動手的話，身爲女兒的我，是不是又該爲她報仇了呢？
這樣的我們……何苦？何必？而那冤冤相報，又何時能了……
白芍藥忽然感覺好累。這種感覺，前所未有。
她，真的厭倦了。
倦了。
她不是什麼永遠都不跨的小說主角，也不是什麼總是越挫越勇的鬥士，她只是一個渴望着安寧的人而已。現在，她已經不渴求什麼愛情了，她可想找個安寧的地方，一個人過着平淡平靜的日子，然後死去。這就是她現在想要的人生。可是，這樣可憐得卑微的願望，對於她而言，竟然也是種奢望。
“不懂？不懂的到底是你，還是我？”凌傲天搖搖頭，露出了一種難以掩飾的失望。很顯然，他以爲白芍藥會站在他這一邊的。他們都經過了這麼多的事情，不應該會落得如今敵對的下場。
“我不想重複我的痛苦，一直陪着失憶的我的人是你，你很清楚那些日子裡我遭遇了什麼，而造成這一切的人，又是誰。”凌傲天收斂起憤怒和怨
恨，口吻變得冷冰冰的，彷彿能將一切都凍結了。“你，選擇吧？是站在我這邊，還是……與我爲敵。”
“好輕易的四個字啊……”白芍藥喃喃低語。如此簡單的四個字，就好像什麼天定結局般，篤定了他們的命運。
擡起頭，凝視着凌傲天有些發紅的眼睛，白芍藥苦澀一笑，“你，想讓我如何選擇？你……讓我如何選擇？”
凌傲天心一抽，他能理解白芍藥此刻心裡的痛，但是……他怎麼能因此就放棄自己的執着？不然，自己的這一切遭遇讓誰來平？難不成，真的要讓他在心裡積壓累積，直到將自己壓垮才罷休？所以，他強忍下心中對白芍藥的不捨和憐惜，還有那少得可憐的愧疚和不安的預感，堅決的看着白芍藥，彷彿他不給出自己一個答案，就決不罷休一樣。
白芍藥看到他這樣的眼神，終於徹底的絕望了。她怎麼還這麼傻？她不是比誰都清楚，凌傲天是個多麼固執的人麼？他決定了的事情，有多少人能夠改變？她，從來不相信自己會是例外的那一個。雖然有渴望過、奢想過，但現在看來，奢望果然是奢望，幻想永遠都是幻想。
徹底絕望的人，會做出怎樣的反應？白芍藥不清楚，但她在意識到自己真的對凌傲天又一次絕望後，竟然很神奇的想到了還是林安然時的凌傲天。那個總是掛着笑靨假面的殘酷男子，在相識之後逐漸卸下畫皮，變得真實動人。那各種表情，如同回馬燈一般在眼前旋轉着。
果然，她在懷念。故而現在，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有過他沒有回覆記憶該多好啊之類的想法。那樣的話，縱使他們不能在一起，但是至少能夠彼此陪伴……說不定，有一日他們會相愛。她不將他當做凌傲天，也不會透過他看着凌傲天，他只是單純的林安然。而他，也能夠逐漸的喜愛上自己，以林安然的身份來愛着自己。
可這一切，不過是白芍藥自欺欺人時構築的美好的空中花園。
都說愛到深處，癡了、狂了、妄了，也忘了……
她可以癡，可以狂，也可以妄，但獨獨不要忘了。這不，這一忘，就遭到了這麼大的、類似於報復的打擊。
“看樣子，這一切又是我的癡妄。”白芍藥徹底的放棄了一般，雙手垂落身側，像是徹底的失去了力氣，連笑容，都變得蒼白無力。還好，現在不是需要什麼笑容的時候，不然讓她如何笑得出來？
凌傲天看着這樣的白芍藥，不論是在一起還是分開後，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沒有見過這樣的白芍藥，彷彿放棄了一切，世界的人事物於她，沒有了任何意義。
這樣的她，讓他感到恐慌。他不禁動搖了，自己這樣做是正確的嗎？自己這樣做，有意義嗎？如果沒有，那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做，不惜又一次傷害自己重要的人？如果有，那爲什麼還要猶豫不決，這一點都不像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