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已經是七月天,眼看着再過一段時間就要過節了。深秋季節剛升上來的太陽彷彿也害怕這北方的寒,微微的泛着些紅光,但終究因爲害怕人間的寒冷,而遠遠地躲在天邊,是以人們人敢於直視着它而不覺得刺眼。就這麼點應付似的光芒全仍然大方地灑向自己身下的一個村莊。
這是一個大靖國國土境內一個十分普通的農村。在動亂的年代裡,無論是大靖國,還是其他的國家內,基本上所有的農村在冬天通常情況下都是荒蕪且蕭條着的:村子裡到處都是荒草,到了夏天的時候,那兒可是蚊子們最喜歡的地方。村裡在以前留下來的排水溝彷彿一條條盤在地面上的蚯蚓般,橫七豎八地將村子分割成一塊塊的,雜亂無章。在溝的旁邊堆着夏天收割回來的麥秸,到了秋天,這些原本就是已經乾枯了的柴火現在更是幹得稍微有點火星便能全部點燃了。而這些乾枯了的柴火垛,又恰恰是那些常年守在家裡的老年人最喜歡聚攏的地方:他們可以在這個既可以躲避風寒又能贊享快樂時光的柴火垛的一隅聊聊今年農作物的收成,又能曬一曬家人今年的成就——假如自家的成就好過別人家的話,那個老頭或是老太太就會裂開已經乾癟了的嘴巴發出幾聲“嗤嗤”的笑聲。這光景已經是他們餘下的時光中每一天最開心的日子了。
太陽剛爬上天空不久,老白剛丟下飯碗,就披着件捲了衣領的棉襖,隨手將放在牀頭的眼袋鍋子取過來,一邊擡頭望了望天空,一邊慢慢地踱到村南頭的一個柴火垛旁,雙手籠好在衣袖裡,舒服地倒在柴火上,半眯着眼睛,享受着冬日的陽光帶給他的絲絲溫暖,順便等着有活計來。
老白今年五十歲出頭,就像大多數農村人一樣,沒什麼大的毛病,只是喜歡抽旱菸和貪上兩杯,幾乎每天都要暈上兩盅,趕上哪天忘記買酒了,便如同抽菸的人犯了煙癮一樣,坐臥不寧,直到到村裡的小店裡買了瓶酒後灌兩杯之後,才覺着三魂六魄、精氣神又全都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上。等美美地灌到肚子裡兩杯黃湯後,他便會悠悠地掏出煙,點上後舒舒服服地噴出兩口白煙,在踱到村南頭的柴火垛旁躺好,等着誰家有什麼紅白事或者別的需要掏力氣的活計來找他。
老白沒什麼別的本事,不像別的村裡人,出去做個生意或者開個小店,他只有一身力氣,所以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發財,好在他家現在也碰不到要他掏什麼大錢出來的事情,每天只要能吃得飽、喝得好、抽得舒服,他就覺得今天是過得充實的,過得幸福的。
對於老白來說什麼是再開心一點的事情呢?莫過於時不時地到鎮集上去,而且總喜歡在茶館裡坐上一兩天,聽聽外面世界的事情,尤其是如果有誰去了京城,那麼那個人回來之後,老白總是要拉着那個人問東問西的,直到將那個人口中所有關於京城的事情問清楚之後才肯罷休。而每一次的那天,老白總覺得自己又年輕了至少十歲,心裡面踏實了不少。
太陽越升越高,漸漸地光芒也有了些刺眼,村裡的人也開始了一天的忙碌。現在時節村子裡可比平常熱鬧了很多,出門在外辛苦了大半年的人們都趕在節前回來了,眼看着團圓節(類似於白芍藥前世地球上的中秋節)即將到來,無論中年人還是年輕的小夥子,經過一年的在外打拼,只要是不懶不饞,基本上都是荷包滿滿地回家來了。隨着太陽的逐漸升空,農村人忙碌
而充實的一天漸次進行。今年都七月十二日了,再過幾天團圓節就會來臨,家裡打拼了一年稍微富足點的,甚至有一些家裡基本空空的,都開始爲團圓節做準備。
老白抽着煙揹着雙手,悠哉遊哉地在村內走着,偶爾拒絕一兩個邀請他同去上街的人:他沒有什麼好準備的,等到七月十四日那天到集上找到豬肉佬老張稱上二斤肉,再買上幾瓶小酒,基本上就把需要買的貨物齊全了,而所謂的貨物在老白看來,只有酒而已——他現在可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
就因爲老白現在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情況,打從十二年前他來到這個村,這個村裡人就不大瞧得起他。在農村,尤其是在戰爭混亂年代的農村,家裡如果沒有兩三個兒子的話,在村裡很是混不開,幾乎是誰想欺負你誰就欺負了,反正也不會有人替你出頭。
老白很是明白自己村莊裡的狀況,所以平日裡他總是很安靜地陪村裡無法外出的老頭老太太們聊天。即便是聊天,老白的講話內容也絕對是斟酌了再斟酌,生怕哪一句話不恰當了,惹怒哪個兒孫滿堂的老傢伙,那老傢伙再和家裡人說說,到那時候,自己絕對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至少也要挨一頓打——這已經是輕的了。老白一直都覺得自己很聰明,尤其是在這方面,他無法不佩服自己的圓滑。
只不過每日夜晚,躺在牀上的老白都會忍不住想起十幾年前他在自己的行宮中被人伺候受人敬仰的場面,可是那種日子,自己已經多久沒有體會過了?可是,爲了大計,自己只能忍,忍,再忍!
王爺?哼哼。也不知道芍藥那孩子現在怎麼樣了。說好等她十六歲就去接她,可是,自己的事情還沒有準備充分,貿然出現在世人面前的話,萬一被自己的敵人發現,很有可能有性命之憂。所以,在白芍藥十六歲那年,他爽約了。
不錯,這個十六年前來到這個農村的老白正是當年在白虎國叱吒風雲,一呼百應的王爺白傾貌。但是來到這個農村之後,他就改變了自己的稱呼,只告訴別人自己叫姓白。還好村子裡的人都很淳樸,從來不關心老白究竟叫什麼,他才得以在這個村子裡生活了十幾年。
眼看着自己的計劃就要成功,老白決定等過了這個年,明年就去找白芍藥。
丟失的東西,該拿回來了。
看着頭頂的陽光,老白那一貫渾濁的雙眼竟然瞬間閃過一道精光,但這道精光轉瞬即逝。
到了正午時分,老白回到家隨便吃了點什麼,又晃晃悠悠地去村裡了。
“老白!過來這邊坐坐啊。”遠遠地在一個乾涸了的水溝的枯草垛旁,幾個正抽着旱菸袋的老頭招呼着老白。老白咧嘴笑了笑,趕兩步走到老哥幾個面前,把自己的旱菸掏出來點燃,也歪倒在柴火垛旁,和他們對着噴了起來。
冬日的陽光便是這樣:懶懶地起牀,在天空隨便呆上幾分鐘後,再飛速地重回大山中,躲在暖暖的被窩裡,只熬到第二天再到天空應付一天。
老白感覺自己剛吃過沒多久,也就是和老哥幾個聊了兩句話而已,太陽已經像喝醉了酒一般,歪歪拽拽地跌倒在村西頭的大樹稍裡,但終究也沒忘記自己的本分,努力地發出一點微光照紅自己身側的天空。
老白微眯着眼睛,仔細看着太陽,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別人閒聊着。突然,村裡一陣混亂,大人小孩全往一
處跑。老白也坐着了身子,定眼望了望,那位置彷彿是二老歪家,於是老白和其他幾個老人集體起身往二老歪家走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趕到近前,才得知原來是二老歪的小孫子和他的外孫在家門口放炮仗不小心點燃了門口不遠處的幹河溝裡堆放着的柴火垛。
老白看着那火勢。
本來便是乾枯了的柴火垛,又因爲是處在現在這樣的一個乾燥的天氣下,火勢很是兇猛,再趁上微微的風勢,那火更是肆無忌憚地張牙舞爪,很快就要把旁邊的一個柴火垛也引燃似的,並且旁邊那個柴火垛已經隱隱冒着白煙。
深秋,尤其是接近了冬天時候的氣候,越發的冷了,但是在起火的柴火垛附近,甚至是隔着遠遠一段距離的觀火者,也能體會到一股熱氣撲面而來。所幸,那着火的垛旁並沒有再多一個容易引發火勢的枯草垛,這起火災尚不至於引發多麼嚴重的損失:最多也就是兩個柴火垛而已。
但老白自問自己既然要裝出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村人,自然要做到農村人的模樣出來,這十幾年裡,老白的形象是從來不是一個冷漠的人,向來他都認爲自己在別人遇到困難時就會伸出雙手的人。
俗話說:“救人如救火”,由此可以看出救火是多麼的緊急。
所以老白看不下去了,他挽起了袖管,加入到救火的行列中去。雖說是行列,可這個行列着實有點小的可憐——除了老歪家三個喝得微醉的兒子和極有可能被火勢影響到的另一家人以及老白外,其餘的人全部是在旁邊對這起失火事件評頭論足的:
“還好這柴垛的周圍沒有什麼容易着火的東西了,要不然這天氣加上這火勢,準保得有一場大火災發生。”同村的王寬滿臉擔憂,卻又用着略顯慶幸的口氣同身邊的人講到。然而可能他看到這場火勢確實不能引起大火災,所以他籠着手,口中悠然地噴出一口煙,並沒有半點救火的動作以表明他確實是很重視這起小火災的,反而歪着身子坐倒在靠牆根橫放的一根樹幹上。
“確實是的。哎呀,你說這點子小孩,玩什麼不好,偏偏要玩火!這還得虧點的是這個柴垛,萬一不小心點了幾個連在一起的柴垛,這個團圓節可就過得熱鬧咯。”身邊的人明顯比王寬看得開,他不僅毫無憂色,相反用了一種調侃的語氣面帶笑容地往旁邊的一根大樹根上靠了靠,擡頭望了望那繼續冒煙的柴火垛,思考着它什麼時候也着起火來。
“呵呵,這火還是小的呢。前兩天我去街上買東西,回來的時候看見李村也失火了,那火着的才叫嚇人,全村老小一起救火,可那火越燒越大,最後還驚動了方圓兩個村子,三個村子的人一起上纔算徹底把火撲滅。這火,咳,小着呢。”老白的鄰居老張比老白閒得住,他向剛纔抽菸的人借了個火,一邊點燃了手中的旱菸袋噴兩口煙,看着這煙霧和不遠處的濃煙比,稍微搖了搖頭說道,彷彿在遺憾這火比起李村的來,還不成氣候。
“得了吧,老張。你也別站着說話不嫌腰疼,有這麼說兩句話的功夫,你也上去端兩盆水澆一下火,說不定老歪感激你,晚上還要設個酒場請你一頓呢。哈哈。”那王寬籠着的手終於捨得伸出袖管,他熟練地用右手換着旱菸袋裡的菸葉,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痰,隨手掂起了一粒小土疙瘩,扔到老張身上,看老張慌忙閃躲卻沒躲掉,得意地笑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