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州府知府陳保同,同治三年進士出身時,不過是二十四歲的年紀,倒也有過一番雄心大志,這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念頭倒也有過,不過當了才兩個月的國子監司業,那場轟轟烈烈的太平天國內亂就告失敗。
那位天王附身的洪神官在天京自殺,而淮軍則異軍突起,在朝堂上有了偌大的權勢,他這個毫無官場背景的小小進士郎也只能混跡京城,一晃就是七八年,才從從六品爬到吏部員外郎的位置上,看得見的太平盛世下,他的雄心壯志早就消磨的差不多了。
而他這種級別的京官,在北京城多如牛毛,想到如此沉寂的就度過一輩子,他也多少有些不甘心,把攢下了的積蓄、積累的人脈都用上之後,才外放了一任偏遠的廣西賓州知州,該收的常例自然都要,額外的好處也沒有放過,不過造福一方的念頭倒也算還念着,地方上大小事務也着實下了功夫,相比那些捐官兒拼了命的撈錢,他自認爲還是個好官。
前幾年,吏部的同僚倒是替他從爭取到雷州知府的位置,這可比偏僻的賓州要好上許多,這又耗費了他賓州任上積累的一大筆敬儀的銀子,到了任上,這雷州府的偏僻還真讓他有些鬱悶,這裡向南去,跨過海峽就是所謂天涯海角的瓊州……
而當地的人丁相比廣州周邊來說稀少的多,整個雷州地區的人口不足百萬,而這時代廣州城的人口就有三百餘萬,更別說算上廣州周邊的縣城。而儘管雷州下屬的徐聞縣是古絲綢之路的發源地,但是相比百里外的廣州口岸,這裡的港口貿易只能用門可羅雀來形容。
而聞名於世的合浦“南珠”生意,雖然這時代依然是享有盛譽,不過這玩意產量稀少,都靠着在海水裡的撈取,每一顆都是彌足珍貴,幾年來也沒什麼太多好處。而去年港口貿易的生意因爲和法國人打仗,一直萎靡不振,所以上任幾年,也忙的焦頭爛額。
想到任上的時日無多,這幾個月來,他多少有些彷徨,今天,忽然跟隨多年的幕僚丁師爺拿着一張拜貼進來稟報,興沖沖的跑進來,有些激動的說道:“大人,大人,廣州衙門分守道孫復孫大人來了!”
“孫大人……”陳知府顯然有些沒搞清楚狀況,這廣州衙門裡的常例可都是足額付的,不過這位孫大人怎麼就印象不深呢?猛然間,他一拍腦袋,想了起來,這位不是兩廣總督衙門的上官,而是新任巡撫秦大人的首席幕僚廣州分巡道員孫復孫大人嘛!
這廣東可是湘軍的天下,所以他一開始倒沒念起這新來乍到的秦巡撫,這位秦巡撫好像也有些湘軍的背景,不過顯然不像湘軍大佬劉坤一那般背景深厚,自己這年初的常例倒也派人送去過,不過那份銀子數目也就一般,沒道理這位正四品的道臺要來拜訪自己這個從四品的知府嘛!
他趕忙起身,帶着丁師爺迎到門口,這官大一級那可就是壓死人啊,禮數上一點可不能欠缺,讓他意外的是,這位孫道臺今天也就帶了幾個衙役,根本沒做轎子,也不知道怎麼來的,現在自然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忙快步上前,一臉職業性的微笑,“孫大人光臨這雷州府,怎麼沒知會下官,好讓在下準備一二!”
孫復拱拱手,哈哈一笑,“陳大人,我也是路過而已,看到這雷州府在陳大人的治理下,民風淳樸,百業興盛,所以特地來拜會一下!”
陳保同哈哈一笑,這雷州民風淳樸倒是真是的,但是百業興盛……他也是心知肚明,忙岔開話題,“孫大人,快請裡面做,我這裡倒是有上好的西湖極品龍井,請大人品味!”
孫復捋須微笑着點點頭,到了正廳,陳保同自然讓孫復做上首,自己在旁陪着,丁師爺立刻讓人奉上茶水後,這用的杯子都是官窯細瓷,盛着這碧綠碧綠、一片片的細小淡綠色的極品龍井,一下子也吸引住了孫復的眼球。
意猶未盡的問了問茶香後,孫復淺淺的品嚐了一口沁着新鮮茶香的綠茶,笑眯眯的問道:“陳知府,這龍井茶可算是極品啊,我在福州多年,就是丁巡撫那邊也未曾見過如此好茶!”說道這裡,他又不禁腹譏了一番秦鎧這個土財主,家財萬貫……不對,明明是幾千萬貫,卻老用那種劣質茶葉招待自己。
看到上官態度愉快,陳知府也是心中暗喜,這綠茶可是他費了大工夫弄來的,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忙笑呵呵的說道:“孫大人,這極品龍井我也是通過當年在吏部的一位好友才搞到的,不過數量極少,大人喜歡的話,一會兒帶上一罐!”
這年代,官場上這往來贈送,那是常態,不送那是不正常,送了不收更是不正常,孫復自然是笑眯眯的點頭應下,閒聊了幾句,他看看也該着切入正題了,便笑着問道:“陳大人是同治三年的二甲頭名進士吧!”
“孫大人,見笑了,這當年之勇,不提也罷!”
見上官說起自己當年的那一點輝煌,陳知府臉上多了幾分光彩,這二甲頭名,那也就是殿試第四名,雖然及不上狀元、榜眼、探花那般榮耀,不過在讀書人眼裡也是了不得的能耐,這會試、複試、殿試三場下來,能得到這般位置,絕對需要能力和幸運才行。
只是,自己的能力和幸運,似乎就在那一年的科舉中消耗殆盡,之後的官場上,雖然自己也是拼命打拼,也算是深諳官場之道,卻始終徘徊在朝廷核心層之外。不過……今天這孫大人忽然提起這事……
陳保同沒有想明白之前,孫復呡了口茶水,微微一笑,倒是先開口說道:“陳知府,今天我來,是爲你鋪一條路來的,這走不走,還要你自己決定,我也不敢言這一定是康莊大道,說不得惹了禍事也未必!不知道你想不想聽聽!”
陳保同一下子心跳就加速了幾倍,腦子甚至有些嗡嗡作響,他可不是政治白丁,這孫復來指路,他身後的人物是誰,那是白癡也能搞得明白的問題,自己竟然有如此幸運,讓一省督撫的封疆大吏秦巡撫看的中,他立刻定了定神,拿起茶杯一飲而盡,起身躬身施禮。
“孫大人大義,下官銘記在心,還請大人指點下官一條明路!”這功架做的十足,態度更是尊敬到了極點,他還有一年多的任期,若是沒有大靠山的話,繼續留任也都需要一大筆的常例和很大的人脈才行,現在這個天下掉的餡餅,無疑是他無法抗拒的誘惑。
孫復對於陳保同的態度自然頗爲滿意,這個陳知府,他是仔細探聽過的,背景不深,靠着他自己在京城的一些人脈做到這個位置,他還通過湘軍系的關係瞭解了一下雷州府的政績,看得出這位廣東省爲數不多正牌進士出身的知府到也算得上是一個能吏,面對南洋系統稀缺的文官系統,這倒是一個值得拉攏的對象。
所以在徵得秦鎧同意後,他親自來雷州府見見這位陳知府,這一見面,雙方試探了幾句後,顯然是你情我願的事情,那剩下來的事情就是談清楚條件了,對於秦鎧來說,陳保同若是肯主動投靠,那是最好不過的結果。
但是,同樣的,若是陳保同表現不出足夠的忠誠度的話,即便是暫時被南洋系所接受,那日後也就是長期被放置在南洋系統的外圍,秦鎧可以考慮給予錢財和官位上的補償,日後讓他轉任其他地方,當然,對於雷州的控制,那是秦鎧勢在必行的措施。
他太需要一塊自己的試驗田了,馬尾船政雖然是一塊沃土,但是存在太多不確定因素,老丁的身體則是個最大的問題,這一點上,秦鎧毫無把握,現在只有讓戴維醫生和羅壽時刻關心老丁的健康,目前看起來,老丁的身體狀況遠好於歷史上的情況,自己的這個蝴蝶首先影響到的竟是這點。
孫復略微透露了一點口風,陳保同已經明白了這位秦巡撫的想法,很顯然,在廣州,這位秦巡撫沒打算和兩廣總督劉坤一鬧矛盾,最近他了解的到想消息,雙方關係甚至可以說是非常不錯,所以這位巡撫大人把手伸到唯一能夠得到的地方雷州……或許廉州也在其中!
現在擺在陳保同面前有兩條可行的選擇,當然,拒絕這次巡撫大人拋出的橄欖枝,那絕對是無腦人類纔會做的事情,作爲一名官場老手,這絕對是不用考慮的,而接受這位秦大人的橄欖枝,顯然有兩種方式。
一是採取合作態度,自己在各方面全面配合這位大清最年前封疆大吏的施政,不過對於這位秦巡撫能有什麼施政能力,他卻是深表懷疑,這大清官場就是一團大稀泥,只能混跡其中,把自己身上也裹上黑黑的爛泥才能保護自己,這位秦大人聽說可是個知兵的幹吏,但是這民政與打仗可大不相同。
第二個選擇自然是毫不保留的投靠,只是不知道這位秦巡撫會不會誠心對自己,這些年的官場經驗,他早看明白了,這官場上那有那些個公正、大義,一切的名義都是用來掩蓋官場黑手和齷齪的藉口,很顯然,這需要絕對的冒險,但是……若是成功的晉身這個新興的集團核心,他可就找到了一個大靠山了!
現在可沒有機會讓他去考慮這些,孫復拿着茶杯倒也一點不着急,自己已經給陳保同機會了,能不能抓住,那還的看他自己,現在整個大清能瞭解南洋系實力的人不超過十個人,他們可都是與南洋系一榮俱榮的生死關係,但是每個人都是信心十足……
陳保同此時也在進行的緊張的思想鬥爭,機會來的如此突然,他是完全沒有準備,潛意識裡他也想到這完全是一次巨大的機會,但是爲官之道的謹慎原則,讓他在這個圈子的外圍小心的窺私、思考,這一步卻始終沒有跨出來。
陳保同考慮了足足一盞茶功夫,才說道:“孫大人,秦巡撫的厚愛,下官銘記在心,就請大人轉告巡撫大人,大人若是在雷州有事,下官一應都按大人的吩咐的處置!”
這官面的上話自然無需說的太透徹,孫復笑着點點頭,南洋系統新建的那座秦鎧命名爲湛江的城市,這陳保同肯定是知道一些消息的,現在也就是表個態,那邊的事情完全放開做,他這邊一定配合,不過這話裡有話,他心念一動,也想到了一些東西……
“陳知府,若是有閒,不妨來巡撫衙門一會,巡撫大人對陳大人的文名也是早有耳聞啊!”
“何時?”這顯然是陳保同等了很久的話題,他脫口而出的問道。
“隨時”!
“那孫大人回廣州之時,下官願意一路陪同!”
“那有勞陳知府了!”孫復微微一笑,看來此行的結果還不能太早下定論,他已經把前站都給打點好了,剩下的事情就交個秦烈風去處置吧……
一天後,陳保同跟隨者孫復簡單的參觀了一下正在緊張施工中的湛江工業區和城區,在這裡,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工業革命的震撼,在一間剛剛完成建設,正在試生產的衝壓廠,龐大的蒸汽機設備噴吐着黑煙,帶動着巨大的機器,堅硬的鋼鐵在無以倫比的衝擊力下迅速成型,變成各式各樣的零件。
而兩天後,陳保同已經到了廣州,他沒有直接去見秦鎧,而是先偷偷約見了一位相熟的總督衙門的劉師爺,旁敲側擊的瞭解了一番情況!
而當他進入巡撫衙門時,這裡完全不同於大清官場的一些因素,立刻吸引住了他,巡撫衙門門口守衛的不是衙役,確實一隊着裝整齊的不能再整齊的士兵,他看到至少幾十個人進進出出,沒有一個人支付了進門的常例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