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東安門上,已經被慈禧任命暫署首席內廷侍衛大臣的正白旗統領毓騰正在神色嚴肅的看着皇城外零零星星跑來跑去的禁軍,這些禁軍打着清一色的純黃色旗幟,顯然是早有謀劃,將領和士兵手上都纏着兩條白色綢布,顯然這是區別敵我的標誌。
現在他們的關係十分奧妙,皇城外那些喊着“清君側”旗號的兵馬,除了時不時的派幾個軍官在四個皇城門外喊話,現在還看不到對方準備攻城的任何跡象,不過,他可不會傻到認爲對方準備靠嘴皮來攻城。
而一天多了,從最早逃回皇城的一些禁軍嘴裡,他了解到這反亂軍隊的大致戰術,很顯然,對方已經充分考慮過反亂後的困難,聽說這次起兵的前軍副統領傅爾登,後來又有消息傳來,說是正黃旗統領隆正也參與了反亂,他當機立斷,準備要去把隆正的兄弟隆文扣下,這皇城四門,現在城內的內廷侍衛不到千人,這正黃旗若是的郎衛若是反亂了,決計要壞事!
不過,到了乾清宮之前,他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這根本就是皇帝的家事,自己這位置是在是太過尷尬,平日裡這大內,太后的旨意就是小皇帝的旨意,根本就是不分的,他們這些內廷侍衛大臣也就是奴才的份,說啥做啥,還能幹嘛!
只是,今天這事情發生,乾清宮和慈寧宮已經是撕破了臉皮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自己這要去抓隆正,那可就是真正的摻和進去,現在這事情還一點譜的靠不上的時候,那可沒必要拿自家的身家性命去博那看不着邊的前途。
所以,原本準備扣押隆正的行動,他臨時改爲覲見小皇帝了,除了正兒八經的報告了外面亂軍的情況,他還以道聽途說的口吻複述了聽說隆正也參與的消息,偷眼看在座的幾位,隆文一副裝腔作勢的模樣。根本就是早就知道。
而侍郎寶廷則是完全沒有任何表情,他琢磨着,這位應該也是知曉的,而小皇帝倒是真顯露出幾分帝王氣派,一邊聽一邊點頭,不過到底還是稚嫩了些,聽到隆正煩亂的時候,竟然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然後他非常恭順的請小皇帝務必在紫禁城內坐鎮。而作爲首席內廷侍衛大臣,他則給了隆文一道命令,讓他調集本部當值的人馬,全部駐守在乾清宮,務必確保皇上的安全!
告退之時,隆文跟了出來。嘀嘀咕咕的說了一通廢話,翻來覆去的表示皇上得到了各省督撫的全力支持……皇上是睿智聖明的主子……又對毓騰來告知外面的消息表示了皇上的感謝。
毓騰自然明白,這已經是明目張膽的拉攏自己了,不過他自然明白自己肩膀上挑的擔子,也明白自己的分量。太后讓自己來主持這皇城的守衛,可不是因爲自己是太后的親信,而是因爲那兩個張揚的太后親信意外的給堵在了外城,自己身邊,太后可派了好幾個所謂的協辦防務的侍衛,那就是擺明了看着自己。自己要是有些出格的動作,說不定就要吃這背後一刀!
所以他也故作聽不明白,打打太極拳兩人就此分手,他出來後,想了想,也沒來得及巡視城防,又跑去慈寧宮向太后報告了一番,自然找了些不能扣押隆文的理由。簾子後面的太后只是嗯嗯啊啊的應了幾句,然後不痛不癢的彰表了兩聲,讓他小心守城。
出來後,他親自安排自己的親信軍官主持皇城四門的守衛,這又免不了得罪了正黃旗、鑲黃旗的軍官,不過這時候,他可顧不得這些,自有自己親手掌控,他才能放得下心,不過這一天下來,非但要主持防務,還得不是往乾清宮、慈寧宮報告,他自己也是心力疲憊。
這皇城城牆東西約3公里,南北越2.5公里,這周遭的城牆可有足足20裡的長度,他手下僅有一千出頭的兵馬,加上隆正直屬的手下都被佈置在乾清宮,太后慈寧宮也安排了一批人手,能調動的也就700號人,要受這麼長的城牆,可謂是難度頗高。
所以他把兵力集中在四座皇城門,每門派兵100名,然後以5人一組的巡哨不斷向周圍巡邏,他親自領兵300名在東安門調度,看看天色已近下午,除了遠處正陽門槍聲不斷外,其他方向只是偶有動靜,這消息嚴重的閉塞,讓他作出困守的決定也是十分的無奈。
忽然城樓下有侍衛急匆匆奔上來“大人,有公公來宣旨!”
毓騰聽了一愣,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慈寧宮來的人,還是乾清宮來的人,這時候能有什麼事情要交辦,忙匆匆下了城牆,來的是公公他自然認識,卻是老太監張福,這也是在慈寧宮辦事多年的老人了,這自然是太后有事情要交辦。
老太監張福倒是客氣的很,宣旨什麼的套路都免了,直接交到毓騰手上“毓大人,太后的意思都寫着呢,您可得儘快給辦羅……”說到這裡,老太監又湊上來,壓低了聲音說道:“都一天了,外面到底是個啥局面,太后可擔心着,都摔了幾個碟子啦,還打斷了御膳房送膳的小李子的腿!”
毓騰自然聽明白了這老太監傳話的意思,反正太后心氣不順暢的很,打開太后的懿旨,原來是要他派人出去打探消息,而且老太監還帶來了兩道懿旨,說是要讓送到外面的九門提督措樂鐸和侍衛大臣納同的手上。
這可是個難辦的差事,這四個門雖然沒兵馬堵着,不過外面可都有亂軍遠遠看着,不可能騎快馬出去的,就算是出去了,外面情況不明。這內城九門也不知道往哪裡跑啊……不過這慈寧宮的懿旨,自己可不能不辦!
打發走老太監,毓騰忙叫來幾個親信,這些人一看這濫差事,呆在皇城裡多安全,而且就算最後有事情了,多少還有個奔頭,這麼着跑出去,肯定給對面的人剁了,就算是碰到熟人。留着面子給扣下來,現在這時候是什麼樣的好機會,豈能錯過。
一個個都搖頭像撥浪鼓似的,反正就一個意思,這差事沒法子辦,外面情況不明,敵我不分,出去沒給亂軍砍死。說不定出了內城,還給外城的兵馬乾掉!
合計了半天,倒是有人出了個主意,毓騰也是頗爲滿意,於是他有匆匆來慈寧宮找到老太監張福,這出去宣旨。總得有個公公陪着吧,張福倒也爽氣,當下點名一個倒黴的小太監讓毓騰帶走,他拱手告辭後,又跑去乾清宮找隆正。
隆正在寶廷的陪同下出來見他。卻聽到個匪夷所思的消息,太后要出去宣旨,讓他派個親信陪着出去走一遭,不過,務必要確保小太監的安全,還得把這宣旨的事情給辦妥了。若是辦不妥帖,或者和外面的亂軍私通,他就要按律拿人!
寶廷和隆正都是肚子裡偷笑,不過也明白這毓騰的苦衷,這法子還真是不得已的好辦法,至少能把事情辦妥了,兩人稍一商量,就立馬應下。
於是乎。傍晚時分,從東安門城牆上垂下來兩吊籃,一個侍衛和一個小太監匆匆下地後直奔正陽門,這邊正是隆文兵馬的防區,早就有人上來拿住,不過看到侍衛出示的內廷侍衛大臣隆正的信物,立刻把他們引了進去。
這麼着,北京城裡的局面一下子變得搞笑起來,隆文考慮再三,自己哥哥的性命和小皇帝安全還是第一位的,只是暫時押後了一點時間,還是讓小太監出了正陽門去宣旨,而除了小太監帶出了旨意,這邊小皇帝的旨意也被帶了出來,雙方在正陽門的交戰卻因爲這幾道旨意,在入夜前忽然間消停了下來!
白天的交戰,身先士卒的那批八旗兵早就死絕了,雙方擠在狹小的空間裡作戰,雖然是冷兵器爲主,火器方面還是以後裝槍和擡槍,不過這麼近距離的交戰,殺傷力還是挺驚人的,從未經歷過這麼殘酷戰事的八旗禁軍,起初實在賞金和入夜時分,北京城剛剛停歇了一天的大雪忽然又不期而至,凜冽的北風和鵝毛大雪讓交戰雙方夜間可能的行動都化爲泡影,但是,鵝毛大雪和凜冽的寒風中,京師東面潮白河旁荒地上,一直隊伍正在漫漫黑暗中邁着堅定步伐向前進發,走在最前面的是七鎮三營的千總黃祖蓮,他身上披着一件廣東自產的軍用棉布披風,這披風雙面分爲深淺兩色並且有防水效果,在前期訓練中深得粵軍喜歡。
迎着北風,他拉了拉披風上的活釦,這次的奔襲計劃爲了做到充分的突襲效果,所以在前哨斥候完成探路後,擔任這次突擊任務的他毅然放棄了走繞遠路的官道,而是沿着潮白河一路北上,這條彎彎曲曲的河道直通北京城東面的另一處京師門戶順義城。
當然,順義城只是自己的踏腳石,他的真正目標自然在那萬人矚目的北京城內!
“各哨哨官殿後,各小隊數好自己的弟兄,三營可不能丟下任何一個兄弟!”黃祖蓮停下腳步站在路邊下達命令,路過的每個士兵都看到自己營官風雪中挺拔的身軀,一個個都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板,加快了腳步。
傳令兵不斷來回奔跑,把命令迅速送到了哨官手上,而黃祖蓮走走停停,銳利的眼睛始終在自己的手下的士兵身上來回掃視,這些可都是廣東新軍中的精銳,從成軍到出戰,不過短短几個月,但是這軍官、士兵的素質卻是出奇的好,可不能在自己手上輕易損失絲毫。
藉着月末那一抹殘月的光芒,突然,他注意到七哨一名士兵似乎走路有些踉蹌,這士兵他認識,是一個月前在廊坊剛加入新青年社的雷州兵,他立刻低聲喊道:“成構,你怎麼啦!”
成構,原來的大名叫成狗兒,雷州府漁民出身。不過到軍中學習文化後,他嫌以前的名字是在太沒水準了,所以打報告改名爲成構,聽到有人喊他,也是一愣,轉頭看到是營千總,忙一個立正,不過呲牙咧嘴的表情卻說明了情況的異常。
“大人,沒事,不當心踩到冰洞裡。磨破了點皮……不影響行軍的!”這廝還死硬氣,呲牙咧嘴的應道。
旁邊早有哨官跑過來報告“大人,成狗兒他腳崴了,我讓他跟在後面收攏隊裡,他死活不肯!”
黃祖蓮看了看這成構,又看了看他的的腳,不過厚厚的棉褲、棉鞋包着。也看不出異樣,不過看他呲牙咧嘴的表情,知道肯定傷的不輕“成構……能行不,你留在收攏隊裡休息一下,這一仗打完了。後面還有硬仗呢!”
“大人,絕對沒有問題,我20公里負重跑全營都能進前20的,這會兒我估摸着也就十幾裡地,跑進前20這次估計玄乎。但是要走過去,絕對沒問題……打通州讓二營佔了先,這次機會我可不能錯過了!”成構說完了,行了個軍禮立刻慢跑追進了隊列,哨七哨的哨官顯然也是十分照顧,早把他的步槍給扛了。這會兒又安排了兩個兄弟把他的糧袋和子彈帶給分了。
黃祖蓮跺了跺因爲冰水滲進鞋底而感到涼涼的雙腳,在美國,他就讀的是美國海軍學校,這時代,美國的海軍還完全是一支防禦海軍,海軍學校雖然有英國教官執教,但是觀念相當的落後,不過。他還是在那裡學到了西方軍隊指揮的精髓。
他深入研究過美國南北戰爭的資料,在他看來,南北戰爭是西方戰爭史上少有的、能夠讓〖中〗國借鑑的大規模戰爭,美國幅員遼闊,而南北戰爭衝突雙方投入的兵力也是西方戰爭史上少有的龐大,而戰爭中體現的現代戰爭的經驗,更是讓他獲益匪淺。
而最讓深有體會的還是士兵這個個體在戰爭中的表現,優秀的士兵,非但要有嚴格的訓練和軍紀,還需要有一種支配他去戰鬥的精神力量……原本他也從未想象過,自己回國後能夠加入一直擁有這種精神的軍隊,但是,廣東新軍中,他卻意外的發現了自己發揮的舞臺。
幾年的軍旅生涯,雖然只是參加了幾次小規模的戰爭,但是他早已經是秦鎧倡導的民族主義的擁躉,更是第一批就加入了新青年社,而在總督衙門的經歷,更是讓他很快就走上了獨領一部的位置,今天可是他第一次獨立出擊,不過,軍中有如此多優秀的士兵和軍官,現在可是信心滿滿,想到這裡,他堅定的邁開了腳步!
“報告,斥候隊已經達到老柳林,距離順義南門兩里路!順義南門上僅有一處巡哨點,未發現流動哨,城門緊閉!老營那邊,斥候已經去探過了,除了不到20人的巡哨,完全是一座空營!”隊伍在黑夜中緊跟着領頭的一支火把快速推進,終於,黃祖蓮等到了自己迫切需要了解的情報。
“地圖!”黃祖蓮低聲的吼了嗓子,他立刻停下腳步,幾個親兵立刻拿出一盞馬燈,同時在他頭上扯起披風遮擋大雪,其實,這倒不是爲黃祖蓮擋風雪,而是要保護他們剛剛展開的這份珍貴的作戰地圖。
在判斷了部隊位置後,他立刻招手讓傳令兵把各哨哨官叫來,馬燈照射在地圖上,投影出黃祖蓮舞動的手指,片刻後,部隊加快的推進速度。
鎮守順義城的是鑲藍旗的四個營八旗軍,原本按照八旗軍守備的編制,兩營營應駐紮在順義城東的老營中,兩營守城,不過這條例早就在八旗軍蛻變中成了一紙空文,在出發前,周瑞東和陳冬就作戰中可能遇到的困難作了集體討論。
討論中提到的比較麻煩的問題就是這順義老營,這順義老營雖然殘破,但是畢竟經營良久,要是有一支守軍駐守在裡面,就形成了對進攻方的犄角夾攻的態勢,威脅到進攻軍隊的側翼,而比較成熟的戰法同時分兵,否則一旦老營開戰,必然引起城內敵人的警覺,奇襲就難以達到效果。
29日深夜,在老柳林稍作休整後的粵軍第七鎮三營,在這月黑風高之夜,發起了對京師東面門戶順義的夜襲,與通州不同,整個作戰計劃中,並沒有防衛順義的計劃,而且爲了迅速突破,三營首次在攻城戰中使用了第一次投入地面戰爭中的tnt炸藥包。
兩個8公斤的tnt炸藥被悄悄的擺在了順義南門的兩側,500米外土渠中站着的黃祖蓮拿着望遠鏡目不轉睛的盯着南城門,隨着兩個挑動的火星亮了起來,幾條矯健的身形從城牆下飛速的竄回來……一切看起來都是按部就班、完美無缺。
城牆上的哨樓裡,二十幾個八旗兵正擠在一起,這曝露在北風中的哨塔內,不時灌進來一陣寒風,幾個士兵罵罵咧咧的擠在爐火旁邊喝着老酒抵禦寒氣,這時候,一個士兵尿憋不住跑出去站在城牆垛子後面撒尿,迷迷糊糊之間,怎麼就看到城牆外面似乎有人影晃動,只是這月末了,本來天就昏暗,這會兒爲一點月牙兒還被雲遮着,那看到清楚。
也不知道這廝是鬼上身還是怎地,竟然來了勁,起身站到城牆垛子上,正準備仔細張望一下,這一瞬間,他忽然發現城牆底下有一流流蘇正在飛速閃耀着,這廝剛纔喝了幾口老酒,腦子有些糊塗,一時間想不明白,而就在這一瞬間,月牙兒忽然從黑雲後冒了出來,他睜大的眼睛忽然看到下面冒出來無數黑洞洞的槍口……
轟……轟……
這被驚醒的兵痞子正想着跳下城牆垛子,不了卻猛的聽到兩聲驚天動地的聲響,隨後他腳下的城牆都忽然間跳動了起來,他整個人一瞬間被莫名其妙的彈了起來,然後毫無懸疑的慘叫一聲,從城樓上直挺挺的摔了下來!
摔的快斷氣的八旗兵臨死前吃力的掙開眼皮,之間眼前無數腳步踩着嘎吱嘎吱的積雪飛速的跑過,震天的喊殺聲直刺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