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官未曾料到那一番彈劾讓商業部從政事堂獨立了出來,成了一個由陛下親自掌管的特殊部門。
這一消息自然也在朝中發散,而後那兩句傅小官脫口而出的名言,震驚了廟堂,也傳至了江湖。
紅袖招白天沒什麼生意,胡琴胡大家新近纔回來,似乎有頗多思緒,並未曾將心思兒放在這紅袖招上,自然也沒有注意而今的柳煙兒已經換了一個人。
她是童顏,她是拜月教的三長老,可事實上她並不老。
她今歲纔剛剛二十,卻已經是一流高手之境。
她非但武道修爲了得,琴棋書畫同樣樣樣精通。
她有着一張極少有人見過的絕美容顏,但她卻極少以真面目示人。
她精於易容,原本學這東西是師傅說她的這張臉太美,得學了易容之術弄得醜一些,至於原因,師傅說紅顏薄命。
而今她化妝成了柳煙兒的模樣,在這紅袖招呆了近半個月,無人識出她的破綻——無論是模樣還是嗓子,她和曾經的柳煙兒幾乎一模一樣。
她安靜的等着傅小官前來,可這人沒等到,倒是讀了他許多的詩詞文章,而昨夜又聽前來紅袖招聽曲的客人說起,說這傅小官當真有不世之材。
那兩句話落在她的耳裡,記在了她的心上。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居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這人倒是有些異類,想來活得也有些累。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他當真有這麼崇高的理想?
童顏不相信這世界會有這樣的人,若是真的有,這世道爲何會變成這副模樣?
拜月教在西戎過得並不好,西戎的百姓過得更不好。
西戎那地方除了西戎府方圓數百里平川之外,盡皆是丘陵山野,人們窮於耕種,但收穫卻寥寥無幾。
他們過着苦難的生活,有如行屍走肉。
若是真有先天下之憂而憂的人,若是這樣的人還位居高位,他爲何不去拯救那些困境中的百姓?
自己曾經的家也在西戎,猶記得是在那一座山的半山腰上,門前有三顆樹,一顆是柏樹另一顆還是柏樹。
十五年前,一場旱災接着一場蝗災,家裡顆粒無收,父母帶着哥哥逃亡不知道去了哪裡,也不知道死了沒有,獨獨留下自己一個人,餓了三天三夜,就在快死的時候被師父所救,從此成了拜月教的一名弟子。
三年前因爲自己出色的天賦,也因爲師父去世,她破格成爲了拜月教的三長老。
對於拜月教,她心懷感恩,對於虞朝,她毫無認識。只是覺得在自己就快死了的時候虞朝並沒有官員來給自己一口飯吃,所以虞朝亡與不亡和她都沒有什麼關係。
這次接了聖女之命出來刺殺傅小官,聖女說這傅小官欺男霸女無惡不作,而且身居高位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生活奢靡——這樣的人,當然該死!
可自從來到了這金陵之後,聽說了許多關於傅小官的事情,比如這人曾經是臨江的一小地主,這人去歲時候來的上京,向皇上敬獻了一賑災良策,而且此人在臨江西山開設了許多作坊,接納了數萬流離失所的百姓——
這似乎和聖女所說的不一樣!
於是童顏自然就對傅小官多上了幾分心,雖然僅限於這十餘日的瞭解,但傅小官之形象卻立在了她的腦子中……這人,似乎和聖女所說真的不一樣。
他在武朝拿下了文魁,本應該死在大雪山下,卻又活着回來了。
然後他僅僅用了四千人便剿滅了宮身長十餘萬義軍,他又在平陵曲邑二縣開工建設作坊,解決了那地方數萬百姓的生存問題。
這麼看來他確實是心繫百姓的,反倒是聖女所說的欺男霸女無惡不作這些惡性,她卻一句也沒有聽到。
“以傅公子之才華,他怎可能去做那樣的惡事?若是他願意,只需要放出一個風聲來,這上京城不知道會有多少女子願意嫁給他爲妾。”
這句話是同爲紅袖招的雪飛飛說的,雪飛飛甚至紅着臉兒說:“莫要說嫁給他爲妾,若是能夠與他春風、一度,我也是願意的。”
如此說來,這人還極有魅力了!
這人的詩詞文章確實寫得極好,尤其是那首《水調歌頭》,童顏是真的很喜歡。
昨日得到消息,明晚傅小官會前來紅袖招,這人屬鼠的,膽兒小,身邊跟着個聖階的道院大師兄,倒是有些棘手,不過童顏早已作出了安排,任他傅小官有天大的本事,他都萬萬沒有活命的可能。
可惜他就要死了,這以後這麼好的詩詞文章可就沒了,實在有些可惜,可誰叫他是朝廷的狗官呢,這就是他的宿命!
就在童顏想着這些事情的時候,雪飛飛叩了叩門,提着一袋子桂花糕走了進來。
“妹妹可有聽說傅小官爲了解決貧民區的那些人的生計,又在南山弄出了大動作。”
童顏伸出那蔥白般柔嫩的手捻了一塊桂花糕放在嘴裡細細的吃着,問道:“這人……爲什麼要做這些事情呢?”
“你也來金陵一年了,難不成還不瞭解他?他啊……他就是這老天爺派下來救我們這些窮苦百姓的——”
雪飛飛頓了頓,坐在了童顏的牀前,又道:“他在平陵開設作坊妹妹應該知道吧?聽說那該死的拜月教居然派了人想要去殺那些作坊的農人……幸得傅公子是老天爺庇佑之人,據說他得了老天爺的旨意,知道了拜月教的陰謀,派了道院的高手前去。”
雪飛飛眼睛雪亮,渾然沒有注意到童顏的身子一僵,又道:“道院的高手自然厲害了,拜月教行逆天之事,居然不想給那些百姓們留一條活路,聽說道院的高手們可是將拜月教匪殺得一乾二淨!”
“我就不明白了,這天下太平,虞朝有傅公子這樣的人物銳意進取,當今陛下也是賢良之君,這日子肯定是會一天一天好起來的,拜月教這前朝餘孽還折騰個啥勁呢?要我說,只要這日子過得好,誰當皇帝可都一個樣。”
童顏的視線落在了窗外,窗外是紛飛的大雪,她的眼裡有些迷惑,沉默了許久,忽然說道:“姐姐可有暇陪妹妹去那南山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