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歷十年八月十二。
武朝觀雲城,鏡湖山莊後山的摘星臺上。
傅大官穿着一身麻衣,懶洋洋躺在一把椅子上,手裡還端着一杯酒,正安靜的看着天上的月亮。
周同同坐在他的對面,看着靜謐月光下的傅大官的臉,忽然低聲問道:“陛下,想家了?”
“哎……”
傅大官胖乎乎的身子在那椅子裡挪動了一下,“同同啊,可又快到中秋了。我兒小官而今卻在沃豐道那鬼地方……哦,對了,十萬紅衣衛交給白玉蓮那事,辦好了沒有?”
周同同似乎已經熟悉了傅大官這思維的跳躍性,他拱手回道:“已辦妥,十萬紅衣衛盡皆交給了白玉蓮。”
傅大官微微頷首,“那小子把隊伍帶到哪裡去了?”
“距離這觀雲城三百里外的斗方山。”
傅大官又點了點頭,一口乾了杯中的酒,“四通錢莊觀雲城分部,弄清楚了沒有?”
“回陛下,八月初十就已經開門營業了。”
“股票這東西……武朝的商人們弄明白了沒有?”
周同同遲疑了片刻,“倒是有許多商人打聽,臣也將殿下當初在稷下學宮的講義印刷了出來,還有那些商業律法,也按照陛下的意思,同樣在武朝推行了下去。商人們的熱情還是挺高,但至今還未曾有一家去四方樓掛牌申請發行股票……”
他頓了頓,看了看傅大官,“天機閣的諜子回饋,那些商人們再等着殿下歸來,說、說若是殿下登基爲帝,他們定會踊躍參與。”
傅大官一怔,“這意思就是不信老子了哦?”
“這……是這麼個意思,畢竟陛下自登基以來,都是按照殿下的步調在做事。所以呢……”周同同小意的又道:“所以那些商人們對陛下實在欠缺瞭解,反倒是對殿下的瞭解更多,這便導致他們更信任殿下,寧可多等三年。”
周同同仔細的看着傅大官的臉色,很是擔心他會生氣,結果傅大官那張胖乎乎的臉笑得連眼睛都看不見了:
“這樣才行啊,同同,那小子倔,當武朝即將落後虞朝,當武朝的商人和百姓的呼聲越來越高的時候,他纔有可能回來。而我……才能離開這鬼地方帶着小孫子去逍遙快活。”
周同同擰着酒壺起身爲傅大官倒了一杯,笑道:“若真等上三年,陛下豈不是要帶着一堆的小皇孫了?”
這話傅大官喜歡聽,他哈哈大笑起來,“就是不知道南宮飄雪她們會不會主動點,哎……那小子還是木訥了一些。”
這話剛落,他突然就又跳到了另一個問題上,“同同啊,從南蒼八州遷往北宵六州的人攏共有多少?”
“回陛下,攏共有八十餘萬人口。”
傅大官皺着眉頭掐指一算,“還是不夠,還得再遷移八十萬人口過去……繼續買南蒼八州的地!”
周同同楞了半晌,問道:“陛下之意……那北宵六州可是貧瘠之地,臣斗膽一問,遷那麼多人去幹什麼?”
傅大官嘿嘿一笑,又將杯子裡的酒喝盡,“那可不是貧瘠之地啊!那是一處寶地,等我兒歸來,他定然會對爲父此舉驚歎不已。”
周同同聽不明白,傅大官不解釋他也沒轍。
此刻聽陛下所言,他斥重金購買南蒼八州之地,其真實用意在於移民。
這是一件好事,但若是再移過去八十萬,加上北宵六州原本的六百餘萬,可就是八百萬人口左右了。
北宵六州說起來面積比南蒼八州還要廣闊,但其田產卻難以養活八百萬人口——那地方,至少一半是荒蕪的沙漠!
所以周同同不得不提醒傅大官一句:“陛下,人太多,他們在北宵六州只怕吃不飽飯。”
傅大官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倒是我急迫了一些,那這事兒就等小官回來之後再辦。”
周同同懸着的心放了下來,話題一轉,說到了另一件事上:“賈南星告老,去了殿下的定安伯府上當了一個門房。他在來信中說到了一件事,殿下將夫子廟給炸開了,結果裡面的陳朝寶藏不翼而飛……”
周同同又看向了傅大官的那張胖乎乎的臉,接着道:“然後殿下去了一趟道院,但觀主大人蘇長生卻正好外出。殿下最初懷疑是蘇長生,而後,似乎在懷疑陛下。”
傅大官的臉色很是平靜,似乎聽着一件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
“你也在懷疑是我乾的?”
周同同咧嘴一笑:“陛下買那些田產,可是花費了一億二千萬兩真真金白銀啊!”
傅大官坐直了身子,放下酒杯,雙手攏在了袖子裡,摸了摸傅小官五日前就送到他手裡的那封信。
“宣帝擺了老子一道,現在老子五個妾五個孩兒可還丟在他那虞朝,老子也擺他一道,這算是扯平了,不過……”
傅大官笑了起來,“不過那等神仙之事,算了算了,過去了,你也別好奇,給我把沃豐道盯緊點,千萬不能讓小官出任何事!”
“臣省得……”
周同同從袖袋中取出了一張紙,擺在了這桌子上,“陛下,而今虞朝在大力追查那寶藏的下落,這紙上的字,是從夫子廟的下面拓印來的,陛下……這筆跡臣看着有點眼熟,敢問……”
傅大官忽然蹙眉,面容陡然一冷,“周同同!”
周同同大駭,他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一瞬間面色蒼白,冷汗頓時溼了衣裳。
“臣,該死!”
傅大官站了起來,那胖乎乎的身子彷彿山嶽一般。
他揹負着雙手走了兩步,又擡頭望着天上的明月,“若不是念在十三年前十里平湖流血事件中,你於我有恩,我當真會殺了你!”
“起來吧……朕明確的對你說,那寶藏確實在朕的手裡,不過朕也是暫行保管,此事到此爲止,無論在任何人的面前,哪怕是小官的面前,也絕對不可提起!”
“謝皇上!臣自此將這事爛在心裡!”
“行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你且去吧,我再坐一會。”
“臣,告退!”
周同同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他回到了天機閣,喝了一夜的酒,纔將那一股襲至內心的殺氣消散。
而傅大官依然坐在摘星臺上,他又取出了傅小官寫的那封信來,卻一臉溫馨,很認真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