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春兒沒說話。
“出來說,裡面冷。”樑秋說着捋了捋衣服,果真走了出來。牆壁在他身後轟然閉合,彷彿再也不會打開。
“十年前,來到這個島上的孩子有幾百人,但現在只剩下了63個…拋開因爲排斥反應死掉的,就是像剛纔那樣的了吧。在那種情況下還能活着的,活性應該比我今天看到的那些孩子更要高?至少是超過了你認定的79%極限?”
樑秋拍着衣服,手電光芒往旁邊的箱裝貨物上一轉,“剛纔進來的時候我就注意到這些了,如果沒猜錯,都是毒品吧?強行提高短時間的激素分泌,從而刺激活性提升,他們見不到血,恐怕也就像是毒癮發作一樣?”
謝春兒緩緩地點了點頭:“就是你看到的那樣。超出極限以後,人類的神經細胞經受不住原獸細胞的衝擊,基因中的野蠻性被激發,不殺戮的話細胞就會轉而蠶食自身。他們是研究活性上限必要的犧牲。這裡沒有條件火化,扔進海里的話有生物污染的危險,只有這樣了。”
“必要的犧牲啊…也是,我們被注射成爲攜帶者是因爲命令,這裡的孩子同樣不知情,這本身就是人類的岔道。”樑秋輕聲道,“只要有特定的條件,攜帶者都會變成那樣?”
“…理論上講,原獸嗜血的基因是隨着細胞混入你們體內的,不能不承認它的確存在。使用時激發多巴胺和腎上腺素分泌,也是爲了以更興奮的狀態投入戰鬥而做的調整。”
謝春兒說到這裡頓了一下:“你放心,這就像是原癌基因一樣,人人體內都有,只不過需要致癌因素纔會被激活。原獸細胞也是,打破禁忌必然需要外力,而且是相當複雜的外力。就算是我,現在也只是處於開發當中。我總會找出那個安全越過禁忌的辦法的。”
“這樣啊…”樑秋點點頭,“那在你找出來之前,想要獲得更高的戰力,不就像是定時炸彈一樣了麼?”
謝春兒猛然看向他。
“早該想到,我們從來就只是一羣怪物嘛。”樑秋聳聳肩,“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再怎麼藏,它也總在那裡。”
“你…你和那些都不一樣。”謝春兒感覺到了不對,幾步上前,伸手似乎想要拉住他,然而始終定定站着的樑秋在這時忽地轉過了臉來,始終未顯露的眼中紅芒在黑暗中大亮,眸中所現的赫然已是狂暴的殺意!
“你以爲,我能在‘第一代’的攜帶者中以那種方式殺出來,是靠的什麼?”
謝春兒倒吸了一口冷氣,下意識就要躲開,但樑秋的動作太快,她才跑開幾步,胸口已經被大力扯起,被一股幾乎要撕碎衣服的勢頭拽了回來。
血紅瞳仁凝視着她,謝春兒踉蹌着被他拖到了面前,臉上表情扭曲,睜大了眼看着那昏暗燈光下映照的臉。
面龐還是像從前一樣的剛毅,五官絲毫未改。可這個狀態下他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嘴角還掛着笑,卻全是邪魅。他舔着嘴脣,如黑夜中的餓狼,等不及要對手中的獵物茹毛飲血。
“你…!”謝春兒半是哀鳴半是呻吟地叫着,無力地掰着他鐵鉗一般的手指。就在她都開始懷疑這個男人真的會在這裡吃掉她的時候,被攥緊的襯衫突然鬆弛了,樑秋退後了幾步,擡起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現在你還能說我和他們不一樣麼?”他滅掉了紅瞳,笑中帶着疲憊,“這還只是剛開始使用的狀態,在戰場上見了血以後,程度可是隻高不低。”
謝春兒驚魂未定地捂着被扯亂的領帶:“你…就是因爲這個…”
“沒錯,因爲我的近戰方針是獨一無二的,不需要子彈也不需要特別的裝備,幾乎是零成本,當然要最大化開發。因此我的物資裡被混了興奮劑。藥量被控制在了不損害身體的範疇內,普通人都沒有什麼問題。但只要是毒物,無論是多是少,長期積累下來,再加上每天的任務,真面目總會暴露的吧。”
“是…強提血統的反噬?!”
“大概算是吧,可惜在實踐之前沒人想到會有這種反應,包括我自己也是,只是一心想着遵從命令,多提升些活性,但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幸虧只是一點刺激,而且我察覺得早,只要不用細胞,就能慢慢回到正常的活性,還沒到失去理智的程度。”
樑秋緩緩地放下了手:“只不過滑進深淵的人,是無論如何都逆轉不了的。要避免的話只有捨棄這種力量不用…但我那種打法,若是不加上細胞,不是跟野蠻人一樣可笑了麼?”
謝春兒久久地看着他,說着這些的時候,他語氣依然很平靜。
那是,怒濤之後無可奈何的死水。
“如果是你是總指揮,你會相信一個這樣不穩定的存在麼?拋開戰力,我也沒別的價值可利用,但軍隊裡、獵人裡不需要沒有價值的人。”樑秋淡淡地說着,“即使我能隱瞞,這些事情也總有一天會大白於衆。那就不是這裡的幾個不見光的實驗體,而是行走在人羣間的怪物了。”
謝春兒的手滑了下來:“同爲攜帶者,灰狼一直在晉升,你卻…就是因爲這個…”
“就是這樣。在其他人眼中,我大概只是一個拒絕使用細胞的膽小鬼吧。膽小鬼是當不成兵,更當不成少校的。”
他說到這裡時走向了角落,順手在兜裡一摸,取出一根菸來點着。謝春兒站在原地看着,黯然地低聲道:“你以前不抽菸的…也是因爲血統不穩定?”
“是啊,現在我的細胞已經受不了刺激了,只能用這種東西代替藥物壓制一下。”樑秋說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抽得多了,也就習慣了。非說點什麼的話,就是研究了那麼多年的刀法要就此湮滅了,有點可惜。”
謝春兒一咬牙:“爲什麼不反抗?”
“喂喂,你要是敢在其他地方說這話,肯定要上法庭的。”樑秋笑道,“我大概是真的膽兒小吧,惜命,能活一天算一天。”
“可是…”
“還是那句話,我是軍人,服從命令就是天職,打仗也好殺頭也罷。”樑秋攤了攤手,“罷了,今天也說了這麼多,就當沒聽見好了,反正也沒什麼大用。明天我就該走了,回去應該有幾天休息,說不定還能想想其他辦法。”
他說着果然就終止了話題,邁步按進來的路向出口走去。就在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咬着嘴脣的謝春兒突然轉過身來,一把拉緊了他的手臂。
“你…可以留下來的。”謝春兒看着他的側影,“這個島屬於攜帶者。只要我在,這裡就可以永遠爲你服務。我還可以製作控制血統的藥物…只要是和細胞有關,我都能爲你解決。”
一陣微風從半開的門口吹進來,搖起了兩人的衣襟。樑秋沒有看她,只久久地盯着面前透入的月光。
“你知道這不可能。”他說。
謝春兒渾身一震,然後就見樑秋半轉身,把手臂從她手中抽了出來。
“明早十點,部隊的飛機會來,我還得去收拾這兩天搞到的東西。”樑秋說。
謝春兒低下了頭:“是麼…”
“你越來越像個活人兒了。”樑秋扭過頭衝她笑笑,“呆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委屈了啊。”
“啊…這倒沒有。”謝春兒說,“我挺喜歡這裡的。”
“挺喜歡的話就接着去做吧。剛纔你說的那個控制血統的藥物,做做嘗試也不錯。至少看看能不能把這裡超出極限活性的人救回來,也是個好事。”
他向着階梯走去,背對着謝春兒:“哦對了,看看這日子快過年了,趁這個機會讓這裡的孩子們開心開心吧。你自己…也好自爲之。”
謝春兒擡起頭,站在空無一人的黑暗裡,呆呆地望着前方。男人的身影最終消失在樓梯的頂端,她看見那脊背有些佝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