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慶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將菸酒推回他面前:“既然以兄弟相稱,那就好好聽我一句。真不是我這裡不想幫你,要是擱在幾個月前,每個獵人團隊都在搶人,我還恨不得像你這樣想加入黑狼的人多些。但這一陣上面有硬指標,所有隊伍都在裁人,我們這邊都走了好幾個跟隊幾年的老手了。割肉都來不及,再添人的話,我們對內也不好解釋。”
“這…我…”粗眉毛獵人真真地火上眉梢,“我這馬上就上有老下有小,就看在這面子上…”
“有這情況的不止你一個。”王慶象徵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一樣。天天跟原獸死磕,還不是爲了家裡那幾張嘴幹活,現在還在隊裡的沒幾個是沒牽掛的。去別的地方碰碰運氣吧,有不少隊伍靠着大老闆,薪酬待遇什麼的比我們這裡給得好的多,真有本事的話不愁吃不開。”
“我…”粗眉毛獵人張着嘴額頭冒汗,站在那都有些手足無措。左右環顧一番後他堪堪擦掉臉邊的汗,突然就變了一副表情,湊上前道:“王隊,這樣,咱們先別把話說得這麼死。我也不瞞什麼。能找到這來,我也是託了別的地方的幾個關係,要是能用到的話你也更能吃得開。剛纔我看外面有幾個人也都年紀不小應該很快打不動了,你隨便換下一個,對黑狼也有好處…”
他話說到一半便強行止住。只是這一半,王慶臉上的客氣便霎時消失。他狠狠刮過來一眼,順手抄起桌上的菸酒擲進粗眉毛獵人懷裡,力道之大讓他都後退了幾步。
“看你長我幾歲喊你一聲哥,不是叫你蹬鼻子上臉來的。”王慶低喝着,額頭上青筋綻露,“告訴你,上半年邊境打仗的時候光我們隊就死了三四成的人,個個都是跟了幾年、最後都被原獸吃了的!按你這麼說,死人更沒用、更打不動,那你去頂死人的位置好了!”
“王、王隊…”
“你這點東西還真夠值錢啊,就這麼想買原獸羣裡打滾打出來的交情了!”王慶一指背後敞開的大門,“你不是有關係麼?我們這水淺,養不起你這條大龍了,還麻煩你另攀高就去吧!”
粗眉毛獵人被這一番話說得張口結舌,愣是半天沒憋出一句話來。眼看着室內氣壓越來越低,他也只能灰頭土臉地收起那幾件禮品,做賊似的揣進袋裡,垂頭喪氣出門走出黑狼大院了。
在門口站着執勤的李航踩着他的腳步走進辦公室內,就見王慶坐在椅上,黑着臉大口抽着悶煙。
“又是被原來組織炒了來投奔隊裡的?”李航無奈地嘆了口氣,“光是這幾天就有十好幾個了吧。”
“也不知道這幫人是哪來的自信。形勢大好的時候還進不來,現在連其他隊都不要他們了,倒是覺得他們能進狼巢了,我黑狼的水平有這麼賤?”王慶用力吐出一口煙氣,“還說什麼上有老下有小,也不知道是哪個女人瞎了眼看上他了。”
“消消氣吧王隊,不值當。”李航賠笑着,“你這也纔剛上臺沒幾天,爲了這個壞自己名聲纔是不值當。”
王慶擡眼瞥着這個跟了他數年的老隊員,他聽說過李航小隊的事情,也因此在決定誰去誰留的問題上將李航划進了第一列留下的名單。參加過邊境一戰的獵人身上都留下了或多或少的痕跡,李航和他都不例外,或許正是因爲這樣,他這個分隊長和老隊員們說話時已經沒有了多少隔閡,比起上下級更像是普通朋友。
“也是奇了怪了。邊境時候打那麼一仗死了那麼多人,怎麼想都應該是先招募新鮮血液纔是,結果不招新就算了,上頭居然還要強行裁員…”王慶重嘆一聲,“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考慮。”
“邊境那一仗打完,城裡原獸少了,獵人也得跟着少…只能是這麼個道理了吧。”李航說,“畢竟獵人不是警察,偷搶殺奸天天有哪都有,但原獸總是越殺越少的。”
“你這話說的好像人比原獸更不是東西啊。”王慶放下菸捲,盯着窗戶有些出神,“但如果這麼說,原獸被殺的一天比一天少,就算數量多,照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一隻不剩的吧。”
“到那時候,也就不會有人再受原獸災害了。現在玩命打原獸不就是爲的那一天麼?”
“但要說的話,所有獵人也就沒飯碗了,甚至連獵人這個職業也會消失吧。”王慶低聲說,“因爲我們…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啊。”
李航一愣:“這個…”
“這麼想想的話,突然就有點理解那些真正留在戰場上的軍人了啊。大部分人厭惡戰爭是因爲他們的意義在別處,是爲了朋友、家人或者別的什麼東西,而不是爲了貢獻給國家或者什麼虛無縹緲的概念的。但對於某些人而言…只有端上武器纔會有‘自己活着’的感覺吧。”
“怎麼今天突然說這些?”
王慶被這一句疑惑驚醒過來,敲了敲自己的腦殼:“誒,沒過腦子就說這些…我今天也是糊塗了,都是這事整的。”
“沒啥,反正這也就兩個人。”李航笑,“何況這種問題以後肯定也會出現的吧。就拿剛纔那個人來說,其實他除了手段敗壞點,目的也沒什麼錯吧,不都是爲了生計麼。幹這行幹久了,也沒幾個人還能說自己是爲了拯救世界才幹的。”
“入行的時候就沒幾個人說這種事吧。”王慶突然就給逗樂了,“誒,那這麼說的話,如果…我是說如果,真有一天沒原獸了,你會去幹什麼?”
“那時候就該服從國家分配了吧。”李航揚起臉,“現在我接着幹,是想着如果我就這麼撒手了,老趙老馬他們九泉之下也得罵我窩囊廢…他們的事我肯定會記一輩子,但我好像也沒那些殺紅眼的決心之類的...如果原獸都打光了,我這筆帳也就算是清了,那時候也就只是找份能養活家人的工作,按照平時那樣送孩子上學上班找媳婦,跟其他人也沒什麼區別。”
“當然,能有什麼區別。”王慶將煙掐滅在菸灰缸裡,“說到底咱們不也就是普通老百姓麼,非要說什麼意義的話…也得是特別的人才能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