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悽慘啊。”人們回望着燃燒的大場,低聲地感慨着。
不愧是謝春兒設定的自毀程序,炸藥的指向相當精準,剩餘不多的火藥的威力被壓縮集合到了極致,剛好毀掉整個大場又沒有波及到周圍。
此時實驗人員們都撤了出來,站在爆炸範圍之外,就像是坐在觀衆席上的看客,心情複雜地看着眼前的悲劇走向結尾。
饒是那些見慣生死的老兵,都不由得將目光別到了一邊,攥成拳的手指指甲深入肉裡。他們都明白這一場烈焰意味着什麼,除卻那兩個小逃犯之外的61個人,全部都在裡面。
再怎麼說他們也與這些孩子相處了十年,看着他們從嬰兒長到四處瘋跑的熊孩子,但現在61條還沒來得及長成的生命就這樣在眼前凋謝了,壓縮炸藥再加上抑制活性的達格磁場,誰都不會相信裡面還有人活着。
在陰沉的人羣之外,謝春兒站在海岸線邊,背後的熱風吹動她身上的白袍,成羣的蒿草灰和殘骸在熱風中飛舞。
火光把大海映襯得發黑,就在漆黑海水與淡黃沙灘交接的邊緣,隱約能看見巨大的黑影沉在水下,紅色的泡沫快速地從它周圍的水底浮上來,就像是鯨魚正在水下吐氣。幾秒過後,黑色橢圓形的潛水動力艙顯露在水面上。
“掉漆了?”張助理皺着眉看着周圍被染成紅色的海水,“乘這種古董離開,是不是有點...”
“只是表層的玄武血罷了。”謝春兒聳聳肩,“它原本是作爲刑柱貫穿在那東西身體裡的,我們也沒時間給它擦乾淨。”
“這樣不會引起生物污染麼?”
“那不是更好?要是軍隊來找,變異的海上原獸羣還能成爲我們的天然肉盾。”
張助理抽了抽嘴角,向前走去似乎是想進入潛水艙,但謝春兒攔住了他,小手一揮,潛水艙重新沉入海水中。
“別急啊,睡了這麼久,總要緩緩。且讓它無人駕駛一會,恢復一下水泵功能。”謝春兒說着便扭頭走去,“這段時間呢…就留給我可愛的好孩子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下海岸線邊的礁石,武裝好的人們已經站在那裡默默地等待很久了。他們轉身跟着謝春兒走去,這場演出對他們來說已經結束了,火焰就像是拉上的大幕,把舞臺全都遮住了。
因此沒有人看到,就在火焰的大幕後,還有一個身影正晃在小路上。
於小樓漫無目的地走着,踏過火苗跳躍的蒿草,踏過冒着蒸汽的碎磚,無法維持平衡的樓板從頭頂掉下來差點砸到他,他也不理不顧。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亦不知道該做什麼。一開始他抽風似的到處跑,然而看到的只有無數的焦炭,分不清是人還是別的什麼東西。謝春兒講化學的時候曾經告訴他們人體有18%的成分和煤塊是一樣的,他那時候還覺得扯淡,現在看來何止是18%啊,燒剩下以後明明和煤塊一個樣。
這樣的情境下他剩餘的情緒只能用來驚訝自己還能動彈,舉目望去看不見一個活物,也許這片火焰中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吧。
所有人都沒有得救,那種好事,恐怕也不會降臨在自己身上了吧。
那麼,現在也沒什麼事能做的了。
這時候他視野一沉,某個東西終於把他絆倒了,石子硌着下巴的感覺讓他稍微回過神來,他的惱火終於爆發了,爬起來一腳踢開那個絆腳石。
咚的一聲悶響,那東西滾到了他眼前——半截焦糊的人大腿。
於小樓一個激靈,環視四周,還能看得出殘缺的牆角。這裡原來立着休息室,但現在室內的佈置就像是內臟一般盡然暴露在外。
他呆呆地站在那掃視着全局,然後目光在某個角落處定格了。
衣衫襤褸的女孩正蜷縮在那裡,緊緊地抱着手上的絨絨兔,像是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想着要保護這個沒有生命的小玩具。火焰已經燎着了布偶兔的絨毛,女孩的身上被火舌舔出道道的傷痕。
大概是倒下來的樓板剛好擋住了一波衝擊吧,在樓內的她竟然活到了這個時候。
“喂,你——”於小樓忽然清醒了,幾步奔上前去,“你怎麼在這裡?”
女孩聽到聲音,擡起呆滯的眼睛看他,瞳仁中空無一物。
“我…?”她喃喃地說,“我一直都在這裡啊…”
“你不跑麼?”於小樓提高聲音向她喊,“呆在這裡會被燒死的!”
“我知道…”女孩說着卻是又垂下了頭,茫然地看着前面,“可大家都已經死了,我不知道該往哪去…”
於小樓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遠處的火堆里正埋葬着數不清的人形。肆虐的火焰吞沒了她們,依稀還辨得出幾隻邊緣焦糊的斷手斷腳。
自毀設施覆蓋整個大場,這裡的孩子們什麼都沒反應過來就已化作了烈焰中的碎肉。大概這個女孩也和他一樣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麼,但不同的是她從一開始就被屍體環繞着,不明白怎麼做亦無能爲力,只能這樣靜靜地等着自己的死期。
周圍是地獄般的高溫,於小樓卻猛地打了個寒戰。他看着眼前的女孩,突然不知道哪生出來的一股勁,猛地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那…你跟我走!我們一起出去!”
女孩驚訝地看着他:“一起出去?”
“都這時候了就別說這麼多了吧!”他說着就要去把女孩拉起來,但她纔剛起身一點就踉蹌着再次坐倒在地。在火場中炙烤了太久,她已經有了一氧化碳中毒的跡象,意識不怎麼清醒了。
“對不起…”女孩好像很抱歉的樣子,“我剛纔扭到了腿,走不動了。謝謝你救我,我也想出去,但是…”
於小樓呆愣了半晌,然後咬了咬牙,手上突然加大了力道,將女孩硬生生地拉了起來,看準了時機一側身,在她失衡之前用脊背墊在了她身下,把她直接背在了背上。
“誒,你…?”
他聽到身後那個聲音虛弱地發問,一股子倔勁兒突然就涌上來了。
“你跟我說什麼謝啊…這不是逼我呢麼。”他梗着脖子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想出去我就帶你出去嘍,可別害我啊。”
他並沒看見背上的女孩正用怎麼樣的眼光看着他。現在用不了細胞,於小樓只是憑着自己的力氣支撐着兩個人的體重,這讓她都能感覺到身下活動的硬骨,動作半背半拉一點也不輕鬆,卻像是怎麼都不會放手。
“喂,你別死啊。”她聽見於小樓還在小聲叨叨,“我還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以後可都得好好記住,不能就這麼算了的。”
灼熱的火擦過兩個人的臉側,死亡遍佈的路在眼下一點一點地移動。在烈火的地獄中,女孩突然抱緊了他的脖子。
“那我就跟你走啦。”她輕輕地說,“要記住的話…就記住是林燕揚吧。”
火焰在噼裡啪啦地響,於小樓並沒聽清楚她說了什麼。他的全部心思都撲在了外圍情況上,盡力向外探着頭,將聽力提升到了極限。
沒有什麼人接近,他們兩個在這時只是舞臺上的龍套,這一番對話沒被任何人察覺。看客們全都離開了,他們明白另外的兩個人才是這齣戲碼的主角。
導演這一出長劇的女人正目露新奇地看着面板,上面留着幾分鐘前的監控記錄,是少年和少女並肩奔跑的影像。
“原來是找到了另一個人麼…”她輕聲說着,眉毛愉悅地挑高了。伸手一摸,一柄銀色的槍已經握在手中,“那這可是…太有意思了。”
“謝教授,那應該不屬於我們的武器庫。”有人發覺到了槍樣式的不同。
“怎麼,雖然是搞生理實驗的,還不准我搞點軍械物理了?”謝春兒將槍管舉到焰光之前,用鑑賞藝術品的眼光看着。
“沙漠之鶯,單人近戰槍的最高級。”她吐出槍支的名字,吹彈可破的嘴脣露着止不住的笑意,“用它來作爲終結的道具,一定是個完美的句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