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樺緊貼着巖壁,往岩石裂開的縫裡看去。遠處爆炸的煙柱一根接一根騰空,火焰節節竄高,映紅了天邊的雲霞。
現在他們二人正處在陰溼的頁岩之間。岩石呈半包圍結構,形成了天然的半開洞穴,隱蔽而安全。他平時的聯繫爲了避開人眼目都是在這裡進行,沒想到還有派上這種用場的一天。
風颳來的灰塵被頁岩擋在了身外,他遠遠地看着那光景,覺得有些後腦發寒。
光是看着他就知道這種火勢下那些滯留在樓中的人絕對跑不掉,要不是安年向他求救,他也會和他們落得一個下場。他是抱定死志來保護安年,結果反而因此遠離了爆炸,也真諷刺。
只不過現在沒多少時間留給這些碎碎唸了,他意識到謝春兒也同樣爲什麼而破釜沉舟,現在任何地方都不能久留。
江樺藉着爆炸的聲響轉過身,想去提醒一下旁邊的安年,結果後者卻只是坐在那,木呆呆地看着外面的火光,他叫了幾聲也沒反應。
以安年的聽力不太可能沒發覺到這麼近的聲音,他猶豫了一下,試探性地拍了她一把,結果卻拍得她全身一顫,回過神啊了一聲,然後馬上轉臉過去,抹了抹眼睛。
這時候江樺才發覺安年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陰沉,眼圈都有些發紅。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卻見她擦乾了眼邊的水光,又回看過來,竟然反過來衝他笑了笑。
“啊呀,你這是什麼表情啊?”
江樺愣了一下,從她眼裡看到了自己低落的臉。他平時不怎麼融入人羣,但並不代表他就能對這些生命的消逝視若無睹,那奪命的火光看在眼裡只讓人覺得難過。
“放寬心啦,你糾結什麼?這都是我的問題,又不是你的。”安年接着說。
“你的問題?”江樺下意識回問了一句,隨後就發現這話一出口,安年就轉過臉去,把頭枕在了膝蓋上,嘴角強撐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如果我沒猜錯,這爆炸應該也是謝教授做出來的了…是因爲我的關係,才連累到了其他人吧。”安年望着外面,“恐怕…有很多人會死的。”
她刻意避開了江樺的目光,自言自語般地喃喃。江樺明白她這段時間爲什麼會那麼安靜了,原來她一直都在想這些。
“對不起啊,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和你說。謝教授一直在找我的真正原因…就是在對我的血統進行提升,爲此不斷加強我的身體,讓我能更適應那種力量的衝擊。她說我是突破極限活性唯一的人選,等到那時候,我就能走到一個新的層次。”
她說着幾乎不喘一口氣,只有這樣不停地說話,她才能不讓自己露出任何多餘的表情。
“我以爲只要我能成爲那個最強的人,就能阻止很多壞事發生,爲了這個才下決心去做。結果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啊…這麼多人都因此而死,這不就和殺人犯一樣了麼?”
“是我犯了錯誤啊…如果我不跑出來的話,或許就不會牽連到大家。最後只是釀成這樣的結果…真是,平時說着那樣的話,最後被逼到了這種地步,從一開始我就太自滿了吧…”
“不是。”江樺突然說。
安年愣了一下。
“這不是你的錯。”江樺說,“變成這樣,也不怪你。”
安年看着他的眼睛,有些錯愕。江樺在平時都是少說一句是一句的主,但這次他居然主動打斷了她的話。
“做出這些的是謝春兒,不是你,你也從來沒想過會得到這樣的結果。”江樺看着外面的火光,“而且看這種勢頭,謝春兒一定準備很久了。即使沒有你,她也會這麼做。”
安年低着頭:“我…從來沒發覺到啊,萬一不是那樣呢?而且發生這種事,你不是也不舒服麼?”
“沒有誰發覺到,否則那些人也不會不聽了。就算不是那個人,你也從沒想過做這些,你只是堅持了你認爲是對的事而已,這一點不需要說什麼對不起。”
他明白女孩在無意中吐露了自己心底的想法。她作爲強者而生,天生被包圍在一片期許中,所以理所應當地就覺得自己應該承擔所有不好的後果。她對事從來都有心理優勢,完全沒想過自己居然也會有擔不住的一天,因此纔會茫然失措。
江樺本來只想打斷一下她的自責,結果就發現安年正用全神貫注聽講一樣的神情看着他,他莫名地就對自己說的話重視起來。
“選的是對的…麼。”安年若有所思,“所以你堅持練那些刀招也是因爲這個?因爲你覺得那是對的?”
她這突然就把話題轉了向,江樺也微怔了一下,稍作思索,還是點了點頭。
“是這樣啊…確實,我也覺得你做得對,要不是你有那功夫我們能不能跑到這裡都難說。”安年託着腮看着他,若有所思,“既然你做的沒錯,又說我是對的,那我暫且接受好了。但是先說好,你可別那麼輕易原諒我。”
“怎麼?”
“原諒可是要負責的啊,現在還不知道最後的結果呢。要是什麼事隨隨便便就能原諒,還要警察做什麼?”
一陣沉默。
“對了,能問你一件事麼?”安年轉過來看着他,神情有些侷促,“剛纔…爲什麼要救我?”
她的語氣突然變得小心謹慎起來,讓江樺也跟着有點緊張:“沒有爲什麼吧,想做就去做了。”
這是實話,他只是單純地想救這個女孩,他想都不想就會做的事情並不多,這算是其中一件。
“只是你想這樣麼…”這隨便應付的一句話卻讓安年的眼神變得認真了,她咀嚼着這句話,竟然慢慢地笑了起來。
“既然是你想的話,那我就不能拒絕了。”她再次用活潑的語調說,話中重現了平日的活力,“畢竟我也是想活下去的嘛,我連結婚都沒結過呢,這麼死了多可惜啊。”
這腦回路跳脫的很,江樺一下沒跟上:“幹什麼要說這些?”
“啊呀,做做白日夢還要管啊?”安年一翻眼皮,“不僅要結婚,還要有小孩呢。到時候我就要兩個,一個活潑的一個乖的,嗯…還必須都要好看的,那樣的話多好玩啊,你就沒想過這些麼?”
“…沒。”
安年盯了他半晌,然後超級誇張地嘆了口氣:“所以說你們男生啊…算啦,到時候你肯定就懂了。”
江樺搞不清她腦子裡都在想什麼東西,都從沉重的生死觀被拉到沒邊兒了。不過這一番沒頭沒腦的玩笑下來,他原本緊繃到極限的精神也不知不覺地放鬆了,壓抑的氣氛都變得明亮不少,好像這個女孩隨身帶着光。
“是有點扯遠了。”安年終於發覺到了這一點,貼着牆站起身來,“不說這些了,現在外面的事還沒完。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話題一下拉了回來,江樺向外望了一眼,連續的爆炸已經停歇,只剩下了火焰的噼啪聲。
“你聽見什麼動靜了麼?”江樺問。
安年聞此卻耷拉了臉:“剛纔爆炸的聲音太大了,我也沒法確定,要小心點。”
江樺思索了一下:“從他們的行動方式來看,如果發現了我們,那些人都會第一時間上前來,既然現在沒有追兵,我們應該暫時還是隱蔽的。不知道那些人有沒有意識到他們槍的問題…不過如果真發現了,他們第一時間也應該會去和謝春兒糾纏。”
安年點了點頭:“就是不知道謝教授現在在哪裡。”
“如果真是她做出了這些,肯定是留了後手。”江樺遠望着燃燒的光景,“這裡的所有設施都毀了,那她只可能是要去向外面,再加上那些實驗彈…恐怕她還有其它不可告人的計劃。”
像是察覺到了他話外有話,安年微微低下了頭。兩個人各有所思,卻浸泡在同樣微妙的不安感中。
“資料室的地下有暗門,我沒看全,但裡面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如果是要離開這個島的話,線索和設施都只可能在那裡面。”
安年低聲說着,只一句話她就毫無保留地透出了這個島上最大的秘密。
江樺臉色微微一變,站起身來,朝她打了個手勢:“不管怎麼樣先離開這。他們挨個排查地點的話,最後總能找到這裡。這個地形如果被發現,能跑的路不多。”
兩個人貼着巖壁隱蔽身形,放慢步伐小心翼翼地走着。江樺沒有給出明確的指示,兩個人卻不約而同地朝着大場的方向而去。撲面空氣的溫度越來越高,四周卻靜的出奇,連那些四處遊走着搜尋二人的白大褂都看不見一個。
“怪了,這就沒影了。”安年扒着頁岩羣的邊緣探出頭。
江樺也有點拿捏不定,還是謹慎地環望了一圈,舉目望去全是平曠。別說人,就是類似腳印的活動痕跡都見不到多少。兩個人對了個眼神,輕手輕腳地摸了出來。周圍依然一片死寂,沒有任何東西接近的蛛絲馬跡。
“他們…已經走了麼?”
這話很大膽,卻是對當前情況最好的解釋。江樺暗地裡吸了口氣,回身道:“現在確實沒人來,但還不能掉以輕心。即使走了,也不定離開了島,說不定待會還會回來。”
他平時話少,到了這種時候卻一句都不會缺。這話描述的情況不怎麼好,聽在安年耳中卻有種奇特的安心感。她同樣轉過頭去,沉下心來,面對着熊熊燃燒的大場。
“爆炸好像已經停止了。捂上點鼻子,我帶你去地下室,說不定還能找到其他人…”
她說着已經走到了前面準備帶路,同時回頭去看江樺,卻見後者在一時間面色驟變!
安年沒有餘光,但江樺有。他在一瞬間感覺到什麼東西在眼角晃了一下,條件反射地順其看去,就是這一眼讓他的目光撞上了身後石縫間刺目的黑點…那是無聲蹲守的槍口!
埋伏!
冰冷的預感像箭穿過靈魂,他的思想在那一瞬凍凝了。眼見着安年看不見兩邊一點沒有發覺,他想也不想直衝上前,拼出所有的氣力,一把將她猛推出去!
安年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已經被跌在了地上,想要叫但念及暴露的可能又咽回去了。她擡起頭,正要問些什麼,但就在那一刻,遠處的槍聲穿透耳膜。
子彈劃過,打穿了江樺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