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小蘇她對你的困難和要求把握不準,怕說得不對才只能念她的記錄。我覺得還是你自己說出來比較好,你想呢,你不把困難和要求說出來,我們就是有心幫你解決也幫不成不是?”楚天舒說到這,示意蘇幽雨不要繼續往下唸了。
胖女人四下看看,猶豫了一下,說:“那好,進屋說吧。”說完,推開門把楚天舒和蘇幽雨讓進了門。
剛一進門,楚天舒就眼前一黑。
屋子裡與外面的光線反差太大了。
胖女人隨後開了燈。
一間平房用木板隔成了裡外兩間,外面這一間擺了一張牀,一張桌子,幾個凳子,再就是鍋碗瓢盆等雜物,雖然收拾得還算整潔,但仍然顯得擁擠凌亂,一股子潮溼陰暗的味道令人難以適應。
胖女人把楚天舒和蘇幽雨讓到了桌子邊坐下,又倒了兩杯白開水,然後她坐下來,把小凳子往楚天舒跟前挪了挪,一開口就說:“楚領導啊,我們活不下去了,只能當釘子戶!”
從胖女人的嘴裡,楚天舒和蘇幽雨總算基本弄清了西大街這一帶貧困住戶的困難與訴求。
西大街離沿江大道相對遠一些,這裡住着的大多是真正的老住戶,說是一個棚戶區絕不爲過,以胖女人趙秀梅一家爲例,老實巴交的丈夫已經從造紙廠下崗,靠手藝在一家電器服務站打工,一雙兒子還在上中學,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按照規劃,東、西大街拆遷完畢將成爲一個整體,在這裡要建設十幾座高層商住一體化住宅,配套幼兒園、小學、醫院、超市和娛樂、休閒、文化等設施,建成青原市經濟熱點的沿江商貿圈。
這麼一來,原本進出困難髒亂不堪的西大街立馬變成了鬧市區,工程還未動工,房價就已經被炒高到了每平米5000元,市政府的文件補償費是按全市高層的均價計算的,每平方只有3000元左右。
趙秀梅現在他們這一間房子二十多平方,隔成兩間,外面搭一間廚房,在外面上公廁,居住和生活是勉強過得下去的。但是,按照面積一比一的補償方案,只能補償給他們二十平方面積的費用。
即便是老住戶不打算回遷,在其他相對便宜的地段購房,多出的面積按照市價來計算,類似於趙秀梅這樣的住戶要想住上50平方左右的一室一廳,增加的30平方左右面積,至少還得拿出十萬元。
這十萬對於像趙秀梅這樣的家庭來說,簡直就是天文數字。
所以,他們只有望房興嘆。
這也就是趙秀梅一開口就要說他們活不下去了。
所以,西大街的老住戶已經商量好了,堅決拒絕在補償協議上簽字,誓死要當釘子戶,如果政府要強拆,那就只有集體上訪甚至以死相拼了。
趙秀梅等家庭的要求很簡單也很現實,不管政府怎麼改造,我們一家四口要有房子住。
楚天舒認真聽完趙秀梅字字血聲聲淚的控訴,心裡非常的同情,卻又不知道該怎麼答覆纔好。
再往下談,就可能要涉及到具體補償金額面積等等的數字了,這些數字一說出來,局面肯定更要僵住,於是,楚天舒溫和的笑了,說:“阿姨,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是要有房子住,對吧?你們這要求合情合理,一點也不過分,我和小蘇這就回去彙報,有了答覆,我會第一時間給你把信兒送回來,行嗎?”
趙秀梅當即站了起來,嘆了一口氣,說:“唉,說到最後,你們都是這句話,我真不想再跟你們耗了。楚領導,說了半天,你也是個小姐的丫鬟,只拿鑰匙當不了家!”
楚天舒無奈地苦笑:“阿姨,這領導也有大有小,我在指揮部算是個小領導,但領導上面還有領導不是?”
“滾吧,你們滾吧。”趙秀梅來了氣,她一隻胖手推一個,把楚天舒和蘇幽雨從屋子裡推了出來。
楚天舒出門在門口絆了一下,一頭就扎進了繩子上掛着的那個巨大的罩罩裡。
趙秀梅追出來,劈手從楚天舒的頭上把罩罩奪了過去,罵道:“你這個狗屁的領導解決不了,我們只好去找更大的領導了。”
楚天舒和蘇幽雨逃也似的出了院子。
走出去一段,蘇幽雨才氣喘吁吁地問楚天舒:“領導,接下來怎麼辦啊?”
楚天舒摸摸頭,說:“繼續找去啊。”
蘇幽雨長大了嘴:“啊,領導,你還要去找他們呀?”
楚天舒輕鬆地笑道:“是啊,小蘇,我們今天就是出來找罵的。”
蘇幽雨做出一副很委屈的樣子,說:“領導,那找罵完了,你得補償我。”
楚天舒爽快地說:“行,沒問題!”
蘇幽雨又領着楚天舒去了東大街的一戶人家。
這一家男主人叫李德林,頭髮稀疏,耳邊的幾根頭髮被強行梳到了頭頂,典型的地方支援中央髮型,眼睛大而突出,一看就是很精明的樣子。
據他自己介紹說,他提前退休的時候是一家國企的車間黨支部副書記,相當於副科級,也是一名給別人做思想工作的幹部。
既然是幹部,思想覺悟和政治素質就大不相同了。
李德林對於楚天舒和蘇幽雨的造訪表示了熱情的歡迎。
蘇幽雨見楚天舒捱了趙秀梅一通罵,不敢再把他往棚戶區的貧困家庭帶,便想到了李德林這位有點頭腦的老幹部。
楚天舒聽說了李德林的經歷之後,便說出了他退休前所在國企的幾位老領導的名字,一下子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楚天舒給李德林遞了一顆煙,不緊不慢地說:“李大伯,你是老幹部了,要帶頭支持政府的工作啊。”
“那是,那是,當然要支持,我兒子還等着搬新房結婚呢。”李德林一咧嘴,露出了滿口的黃牙,接過煙點上,還虛情假意地說:“真不好意思,該我給領導敬菸纔對。”
楚天舒也沒有在意,繼續說:“李大伯,聽說你家的情況跟別人家還有點不太一樣,能不能跟我們說說啊。”
“我正要向領導彙報,沒好意思開口呢。”李德林說得挺客氣,可說起他家的情況卻一點兒也沒有客氣的意思。
李德林認爲他們加被拆遷的房屋中有一間是“門面房”,應該按照門面房的標準來補償。
不過,他家所謂的門面房,不過是把原來的窗戶擴大了些,賣些油鹽醬醋的雜貨。
蘇幽雨他們對照文件規定則認爲,這間房一不臨大路和街道,只是臨着一條窄窄的巷子,二是房屋性質是民居,本不能用於經營,三也沒有辦理工商營業執照。所以,李德林家的門面房沒有認定的依據,不屬於門面房的補償範疇。
李德林說完了,又信誓旦旦地說:“小楚,如果你們能認定我這間門面房,我老李就給大家帶一個好頭,今天籤協議,明天就拆遷。”
李德林這個堅決的表態是很具誘惑力的。
拆遷工作就怕大家抱團做釘子戶,所謂法不責衆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但是,只要有一家鬆動了,其他的人就會沉不住氣,釘子戶的堡壘往往需要從內部攻破,所謂各個擊破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要說按照門面房補償,李德林家可以多得到幾萬塊,但東、西大街兩百多戶戶的動遷戶中,像他這樣情況的有十好幾家,有的開了理髮店,有的開的是夫妻保健用品店,有點開的是文具店等等,補了他一家,勢必會引起連鎖反應。
所以,楚天舒根本不敢接他這個話茬兒。他說:“李大伯,事情我已經弄清楚了,回去我就立即向上級反映,你放心,總會有解決問題的那一天。”
“不急,不急,我也不是非要帶這個頭,”李德林指了指外面的一棟棟“高”樓說:“如果他們能帶個好頭,我老李一分錢也不多要,二話不講,立即拆遷。”
楚天舒突然問道:“李大伯,他們又是怎麼回事呢?”
“他們都是不缺錢的主兒。”李德林冷笑一聲,說:“我這間小小的門面房跟他們比起來,只能是小巫見大巫了。”
這些“高”樓的住戶大概也有十幾家,他們搶在拆遷文件下達之前,有的把房子加蓋了幾層,有的搞起了簡單的搭建,如果要按這些面積和裝修的標準來補償,要損失的補償費就可能是大幾百萬了。
楚天舒作虛心請教狀:“李大伯,他們都是些什麼人呀?”
“你說是什麼人呢?”李德林憤憤不平地說道:“他們這麼幹還沒人管,你就應該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了。”
楚天舒接着問:“爲什麼沒人管呢?”
李德林看了看楚天舒,說:“哼,該管的不想管,想管的不敢管,敢管的管不着。我倒是想知道,你們是該管的還是想管的,或者一樣是不敢管的,千萬別告訴我,你們也是管不着的啊。”
面對李德林的冷嘲熱諷,楚天舒還是笑了笑,說:“李大伯,你放心,會有管的着的人和部門的。”
李德林沒多說什麼,心裡卻在暗暗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