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柴和賴克曼博士聊開心,卻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首先就是作陪的一干官僚們,中國是個官本位的國家,就算是各種學術交流的場合,他們也會不自而然的以官階定出次序來,高級別的官員心安理得的接受他人的尊重與恭維,而把應給別人的尊重和禮貌作爲一種賞賜,儘管其中很多官員都是受過高等教育和出過國的,不過他們總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既然在中國,那麼中國的官場規矩就可以通行無阻,而不需要看對象是誰。所以賴克曼博士和費柴這一聊無疑就把他們晾在了一邊,讓他們感受到了一種侮辱,儘管他們也知道他們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是非專業人士,和賴克曼博士其實根本聊不到一起,但這根本就不是能不能聊到一起的事兒,而是應該得到而沒得到的問題;除了他們,另一幫官員見到費柴和賴克曼博士這麼無所顧忌的聊天,更是慌了神,那就是在場的保密幹事們。
雖說這些保密幹事大多都受過高等教育,很多還在很高的位置上,等攝取到很多信息,好多情況也是心知肚明,其實所謂的秘密,該保的很多都是沒保住的,而很多不該保的,卻抓的很嚴,尤其是在形式上,事實上作爲一次正常的學術訪問,他們也深知保密到底該保什麼和不該保什麼,但是像費柴和賴克曼博士如此自由的交談,實在是犯了保密工作的大忌,而這羣保密幹事更大大的擔心不是擔心泄密,而是擔心會被領導認爲自己工作不利,從而影響到將來的仕途,所以他們必須要有所行動。
賴克曼博士聊性正酣,但再在飯桌上聊天,而且周圍有這麼一大羣“不相干的官員”讓他覺得有些不自在,於是就主動提議:“我想和費先生去酒吧坐坐,您有什麼好建議呢?”
費柴難得和個行家如此深入的交談,也不願意就此結束,於是就笑着說:“好啊,不過一般的酒吧太過吵鬧,我們或許可以去清吧聊聊,我恰好知道個不錯的地方,我們可以去要一杯咖啡什麼的,慢慢聊。”說着就站了起來,可才一扭身就就與杜鬆梅來了一個臉對臉,看見杜鬆梅又是皺眉又是擠眼的,忽然一下明白過來,這裡畢竟不是什麼學術論壇,而是官場啊,於是他只得又轉過身,對着興致勃勃的賴克曼博士歉意地說:“哦,很抱歉,我忽然想起,我和我的女兒……”
“哦……我的天吶。”賴克曼博士拍着自己的腦門兒說:“我的禮貌到底去了哪裡啊。”然後轉身對楊陽說:“我早就該把你還給你的父親了,請原諒這個愚蠢的老頭兒吧。”說完笑着和費柴握了手,相約第二天一定再深入的談談,然後才招呼着凱拉離開,他們才離開座位,立刻就有一羣人圍上去了,有些人剛纔雖然就圍在他們身邊,但畢竟專業比對口,所以是對賴克曼博士他和費柴的談話,卻一直插不進嘴去。
費柴見賴克曼博士走了,就看着楊陽笑了一下說:“楊陽,去我房間,乾爸爸聊聊你的事。”
杜鬆梅卻跟着說:“我也想加入,可以嗎?”
楊陽看了她一眼,然後笑着,卻很直接地說:“這是我們父女的時間呢,您似乎並不是我們的家人啊。”
杜鬆梅沒想到她會如說的直接,似乎一點也不顧及別人的面子,好在費柴圓場說:“楊陽,這裡可不是美國哦。”
楊陽吐了吐舌頭,對着杜鬆梅友善地笑了一下,伸手說:“我很抱歉,咱們走吧。”
三人一起回到樓上房間,楊陽一進屋就脫了外套,她裡面穿的很單薄,身材由顯的傲人,費柴笑道:“別急着脫衣服,會感冒的。”
楊陽笑道:“不是有空調嗎?”說完又看看杜鬆梅說:“杜阿姨,你介意我現在給我親愛的父親一個擁抱嗎?”
杜鬆梅顯的有些尷尬,她在這裡確實是個多餘的人,於是只得說:“你們隨意。”
費柴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拒絕說:“楊陽,大姑娘了,別老跟爸爸抱來抱去的。”
楊陽笑着幫費柴脫了外衣掛好了說:“真是中國式的封建。”
費柴說:“這去了美國沒幾年了,真是西化的厲害。”
楊陽讓費柴坐了,自己親暱地坐在他旁邊說:“是爸爸你教我的,要試着融入那裡,我做到了。”
費柴笑了一下,他見楊陽沒怎麼搭理杜鬆梅,就招呼道:“鬆梅,你也坐啊。”
杜鬆梅忙說:“嗯嗯,我知道,你們就當我不存在,呵呵。說着卻悄悄把無線電打開了,這樣一來費柴和楊陽的對話,其餘的保密幹事也可以聽得到。
費柴於是就和楊陽聊了起來,也問了她是怎麼加入到考察團裡來的。楊陽答道:“我一直在注意地質方面的動態啊,環球地質的動態我也有訂閱啊,正好我要打假期工,這樣可以免費回國看你呀,就去應徵了,當然了,我確實把是你女兒的事說了,作爲我的競爭優勢,然後就順利入選了。”
費柴笑道:“沒想到我對你的影響這麼大,記得當年你要考大學的時候,我還極力阻止你不要考地質學院吶。”
楊陽說:“科學家可是個很受尊重的職業,很多科學家直接就能進入白宮做顧問呢。我以後也要成爲一個科學家,至少要像爸爸一樣優秀,或者比爸爸更優秀一些。”
費柴看了杜鬆梅一眼,然後對楊陽說:“我看沒問題,畢竟你是在美國。科學家比官僚值錢,呵呵。”
“是受尊重啦。”楊陽笑着說。
因爲有杜鬆梅在場,費柴和楊陽的談話並不是十分的盡興,不過也聊勝於無。而且兩人約定,等考察結束,楊陽會盡量的多留在國內幾天,兩人還有相處的時間,於是當然也沒聊到多晚就告別了。但是杜鬆梅藉口送楊陽回房,一路跟着她,東拉西扯的說恨多話,最後還對楊陽說:“費局長是你的養父,中國是生你養你的地方,你應該對這片土地很有感情吧。”
楊陽答道:“當然了,不然我爲什麼要加入這個考察團啊,還不是想進自己的力量促進兩國地質科技交流啊,我之前見過我爸爸爲了地質災害預防付出了多大的心血,簡直就是心力交瘁呢,而且只有交流才能讓人類文明持久的進步,固步自封是不行的。”
杜鬆梅說:“可是爲了國家利益,有些東西該封的也得封啊。”
楊陽笑道:“那是,國家利益總是至高無上的嘛。”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裡略帶了幾分嘲諷,杜鬆梅忽然覺得自己很傻,因爲她想起來了,楊陽現在是美國國籍,即便是講國家利益,也不是中國。
“白眼兒狼。”杜鬆梅心裡罵着,臉上還強帶着微笑,把楊陽送回到了她的房間。
第二天一早,費柴高高興興的起了牀,儘管身爲官場人,他也感覺到自己昨天的行爲會引起他人的不滿,但是一想到能和資深同行交流,又讓他把一切都看的輕了,好容易積累起來的官場經驗和習性,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又回覆到了當初的書生脾性。
剛剛洗漱完畢,電話忽然響了,一接聽,又是一個會議通知,叫在二樓小會議室開會,心中忍不住暗自埋怨道:“說好了今天一早就回南泉開始考察,怎麼又開會?”但是在中國,會議總是最重要的,作爲官場人就必須遵循這一規則。於是費柴只得出門去會議室,誰知纔到二樓,就看見賴克曼教授等人正在和幾個官員激烈地交涉着什麼,楊陽也在,看見費柴來了,立刻迎上來說:“爸爸,怎麼搞的,說好了今天一早就回南泉,爲什麼要延期?”
賴克曼博士也說:“這是一次合法的學術交流,程序完全符合貴國法律,爲什麼不能遵守約定?”
費柴目前還完全不瞭解情況,就說:“我現在要去參加一個會議,或許能得到答案,楊陽,請賴克曼博士和凱拉女士先去休息一下,我相信很快就有讓您滿意的答案的。”
賴克曼博士見費柴都這麼說了,也沒有其他的辦法,旁邊又有一羣賠笑的官員紛紛解釋,只得氣鼓鼓地跟楊陽走了。
費柴其實心裡也有氣,在中國當個科學家或者要做點事情實在太難了,總是有這樣那樣的雜事糾纏着。
來到會議室,費柴就直覺地感覺道‘完了’因爲幾乎所有的高級官員和保密幹事都在,但是一開口,說話還是很客氣的,而且說是鳳城的地質情況發生了一點異動,各級領導都很重視,所以希望費柴能夠立刻回到鳳城去坐鎮。
費柴幾乎在第一時間就聽出了這裡頭話裡有話,而鳳城的情況費柴更是瞭如指掌,什麼地質異動,無非是昨天自己的行爲闖了禍,楊陽又是這次的考察方翻譯,所以昨晚肯定領導層提前開了會,決定把自己挪開,以免‘泄密’時間的發生吧。但又不好明說,纔拿了異動來唬人。自己不在,那麼跟考察團說什麼,讓考察團看什麼,就全由保密幹事們說了算吧。
想的明白了,費柴的嘴角又浮現出書生式不屑地微笑來,站起來說:“我都明白了,我會回鳳城的,我現在就去和我的女兒告別,既然要走,我總得和孩子打個招呼吧。”
“那是當然。”一向以笑面佛著稱的地質廳劉副廳長在和部裡的派遣幹部交換了一下眼神後說:“父女情深嘛,不過聽說你的這個養女還在美國上大學,你這個做養父的還是要跟她說,要以學業爲重,工作嘛,等學業完成了有的是機會啊。”
費柴點頭說:“知道了,我會跟她說讓她早點回美國去。”說完就站起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