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書記,杜局長,請吧。”黃固伸手示意了一下。
溫婉柔柔道:“兩位慢用,我帶瓊兒上樓去了。”
楚天舒說:“謝謝夫人,請便。”說完,目送着溫婉和黃瓊上了樓。
當楚天舒和杜雨菲將目光收回到餐桌上的幾盤菜之後,皆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黃固將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帶着一絲玩味地笑道:“夫人親自下的廚,可能偏重江南的口味,不知是否合兩位的口味?”
杜雨菲看了楚天舒一眼,說:“黃老闆,太有勞夫人了。”
“不客氣,誰叫小女得罪了二位呢?”黃固從身後的櫥櫃中拿出一瓶無商標的葡萄酒,對楚天舒揚了揚瓶子,問:“來一杯?”
“謝了。”楚天舒擺擺手,露出了一個歉意的笑容,說:“對不起,黃老闆,我剛剛給自己定了個規矩,任何場合都不整酒。而且,夫人好手藝,做的菜色香味俱全,我真的是餓了。”
“好,主隨客便了。”黃固沒有接話,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看着楚天舒和杜雨菲大快朵頤,黃固在一旁怡然自得地啜着葡萄酒,一邊興趣盎然地介紹桌上幾道精緻的菜餚。“這些青菜,你們在縣城絕對吃不到,在山坳村或許也見不着了,因爲它們的生長環境與普通的蔬菜截然不同。”
“怪不得。”楚天舒吃得津津有味,讚歎道:“果然與衆不同。”
談到蔬菜種植,黃固也是頭頭是道。
“這些豆角、白菜、空心菜都是桃花島上自己種植的,水質、大氣、土壤的質量都要實時監測,必須達到國家規定的優級標準,種植程序與國家特供種植基地相同。所有種植的蔬菜都建立檔案,全過程跟蹤,何時下的種,誰育的苗,哪天施的肥,哪天是採摘安全期,誰採摘的等等,都要一一記錄在案,以備追溯查詢。”
杜雨菲接口道:“沒想到黃老闆不僅精通礦產業,對蔬菜種植也是行家裡手啊。”
黃固微微露出得色,但還是故作謙虛道:“管理的理念是一樣的,一通百通。”
楚天舒笑道:“確實如此,我們只在礦區呆了幾個小時,就能感受得到黃老闆的管理理念和施政能力。”說到這裡,他的眼睛瞥了瞥杜雨菲。
杜雨菲接着說:“是啊,礦區的治安秩序也超乎我的想象。”
“管理說起來很簡單,就是講規矩。”黃固把玩着手裡的高腳杯,面帶得色地說:“講規矩有三個層次,一是得先定規矩,所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二是得宣揚規矩,讓大家都知道什麼叫規矩,知道該怎麼玩兒以及壞了規矩以後會受到怎樣的處罰;三是遵守規矩,這是最難的一個環節,不管吃虧佔便宜大家都得照辦。”
楚天舒和杜雨菲不約而同地放下了筷子,聽着黃固的侃侃而談,不斷點頭。
“礦區能有今天的這個面貌,最根本的一條就是老老實實地講規矩。”黃固接着說:“講規矩最怕的是隻停留在口頭上,或者只要求別人講規矩而自己講變通,或者各講各的規矩,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你說,這規矩怎麼講?很多的人講規矩,是選擇性地講規矩,只選擇對自己有利的規矩,而忽視其他大多數人的利益。”
說到這,黃固停頓了下來,用犀利的眼光看着楚天舒,又補充了一句:“官場上的權勢人物尤其如此。”
楚天舒笑笑,用餐巾擦了擦嘴,杜雨菲也表示已經吃好了。
黃固放下杯子,引導兩人來到客廳,馬上有服務員來泡了新茶,麻利地收拾了餐廳的碗筷,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重新坐定,楚天舒開門見山的問道:“聽黃老闆剛纔話裡的意思,好像是說我這個縣委書記不講規矩?”
黃固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縣裡與礦場達成的協議,遲遲執行不下去啊。”
楚天舒問:“什麼協議?”
“楚書記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糊塗?”黃固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毫不客氣地說:“縣裡與礦場早就達成了開採放馬坡的協議。”
“我剛來,是真不知道。”楚天舒喝了口茶,笑道:“請問黃老闆,這協議是誰籤的字?該怎麼執行?”
黃固脣角微微一翹,閃過一抹譏笑,冷冷地說:“協議是雙方簽署的,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楚書記,你不該來問我吧?”
楚天舒一點也不吃驚,他說:“只可惜,從縣裡到鄉里,還沒人向我彙報過,所以,我想向黃老闆當面請教。”
黃固苦笑着說:“協議是前任書記馬興旺籤的字。主要內容是,放馬坡交由浮雲礦場開採,作爲交換條件,礦場無償幫助山坳村實現通水通電通公路。”
“哦!”楚天舒與杜雨菲對視了一眼,暗道:這一招玩得好陰險!無論這個協議存在任何的問題,馬興旺已經身亡,死無對證,所有的責任都應該由他這個死鬼來承擔。
理論上來說,類似的協議應該由政府的縣長副縣長出面來談,當然,如果遇上了一個非常強勢的縣委書記,也可以取而代之,但是,在南嶺縣恰恰相反,所以,很顯然在這件事情上,馬興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替死鬼。
楚天舒靈機一動,也玩了一手太極,他問:“黃老闆,既然縣裡與礦區達成了協議,政府也不能不講規矩。不過,我想請問一下,當時談協議的時候,馬書記和你說沒說好,實現三通和開採放馬坡誰先誰後?”
“這個……”黃固一下被問住了。
按照正常的思維邏輯,先開採後三通是最佳的選擇。
把放馬坡挖開之後,從礦區到山坳村就一馬平川,路自然就通了,水電也可以隨着開挖的進程鋪設管線,水到渠成,順理成章。但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則有着天壤之別,翻山越嶺地實現三通,代價慘重不說,等再來開採放馬坡,等於前期的投入全打了水漂,做了無用功。
黃固很快明白了,楚天舒的明知故問是有意設置障礙,企圖推翻馬興旺簽字認可的協議。他沉下臉來,反問道:“這麼說來,楚書記是真打算選擇性講規矩了?”
楚天舒問:“此話怎講?”
黃固毫不客氣地說:“你問這樣一個毫無技術含量的問題,就是打算選擇性講規矩,進而推翻你的前任與礦場簽訂的協議。”
楚天舒擺手道:“不不不,黃老闆,這好像不符合你剛纔給出的定義。所謂選擇性講規矩,是隻選擇對自己有利的規矩,而忽視其他大多數人的利益。按照你的猜測,我推翻了這個協議,個人有什麼好處?真正獲利的只不過是山坳村幾百戶村民罷了。”
杜雨菲暗暗叫好:好!好一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可黃固這個黃老邪也不是浪得虛名,他怒氣未消地質問道:“浮雲礦場一千多號礦工要吃飯,三千多的家屬要養活,論人數,一點兒也不比山坳村少。莫非,浮雲礦場不是你縣裡的企業?上交的利稅沒有山坳村多?礦區的礦工不是你書記大人治下的百姓?”
黃固的質問也頭頭是道,村民和礦工都是你縣裡的百姓,你憑什麼爲了保護山坳村村民的利益,就損害礦區礦工的利益?!
杜雨菲一陣愕然,她定定地看着楚天舒。
這個問題在楚天舒腦子裡盤旋過,一時也找不出合適的答案。面對黃固的質問,他只能含糊地回到道:“黃老闆,正是考慮到礦區的難處,所以,縣裡對於礦區的一些不恰當的行爲並沒有過多的干預。”
“你是指‘紅燈一條街’嗎?”黃固冷冷一笑,強硬地說:“對不起,那在礦區之外,不是我礦區的管轄範圍,浮雲礦場隨時歡迎杜局長帶隊來掃黃打非。”
“不!”楚天舒站起身來,指着窗外,正色道:“不僅如此,還有你桃花島上的這些違章建築、違規種植和違法經營。”
黃固被楚天舒戳中了軟肋,他神情一變,暗自嘆道:都說我黃老邪邪乎,沒想到,這個年輕的縣委書記比我黃老邪還邪乎。
他強作鎮定,示意楚天舒坐下來,說:“楚書記,既然協議還存在爭議,我們可以另行協商。可村民們燒了我的挖掘機,這總沒有爭議吧?”
楚天舒沒有回答,坐下來,看着杜雨菲。
杜雨菲說:“黃老闆,據我調查,沒有證據表明是村民們點火燒的挖掘機。”
黃固疑惑地來回打量着楚天舒和杜雨菲,最後苦笑着搖搖頭,說:“俗話說,民不和官鬥。這話真的是太對了,這年頭,誰嘴巴大誰就渾身都是道理啊。”
楚天舒笑道:“黃老闆,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們在仗勢欺人了。”
黃固坦然承認:“不錯!”
“呵呵,我們可以用事實來說話。”楚天舒掏出手機,調出了一個打鬥現場的視頻,擺在了黃固的面前。前面的畫面雖然模糊不清,但在點火的一瞬間,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護着打火機的人頭上戴着一頂鮮紅的安全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