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暮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做夢,各種各樣的夢,有時彷彿被巨石壓住胸口,連氣也喘不過來;有時覺得筋骨盡斷,痛不欲生;有時又覺得渾身像是在熊熊烈火中被焚燒……
反反覆覆中,林辰暮感覺自己醒了又昏睡過去,然後又模模糊糊有了些意識,彷彿隱隱約約中聽到了些什麼,好像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來了許多的人,不過他卻全都想不起來,很快又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之中,如此翻來覆去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林辰暮慢慢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牀上,老媽林妍鈺坐在牀邊眼圈兒紅紅的看着他,見他甦醒過來,拉着他的手眼淚就嘩嘩的止不住地往外流,嘴裡還說道:“小暮,你,你可算醒了,嚇死媽了。你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叫媽怎麼活啊?”
林辰暮心頭不由就一陣慚愧,他從小沒有父親,和老媽相依爲命,老媽在自己身上傾注了所有的心血,可自己長這麼大了,卻還不能讓她省心,就覺得十分對不住老媽。
林辰暮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嗓子嘶啞,發不出聲音來,不由就有些着急。
林妍鈺似乎看出了他的焦慮,就安慰他道:“小暮,你別太擔心了,醫生說了你會沒事的,只要多加調理修養,用不了多久就能康復的。”
“大嫂,小輝今天好一點沒有?”這時,病房的門被推開,一個風姿卓約美婦就從外面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一襲草綠色的春裝,踩着一雙水色的涼鞋,給人一種春風拂面般的感覺。年齡似乎在她身上給淡化了,絲毫也看不出歲月留下的痕跡。
見到林辰暮醒了過來,美婦臉上頓時就露出了驚喜的表情來,三兩步上前來,就拉住林辰暮的胳膊,說道:“小輝,你終於醒啦?這,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說到這裡,眼睛不由紅紅的,聲音也有些哽咽。
林辰暮並不認識這個女人,可卻莫名地覺得有些親切的感覺,就驚疑地看了一眼林妍鈺。林妍鈺臉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卻也強笑了笑,介紹道:“小暮,這是你姑媽。”
“姑媽?”林辰暮愣了一下,在他記憶裡,從來都沒有姑媽這麼一個概念。
這時,美婦就哽咽着說道:“小輝,我是姑媽,你小的時候,我還抱過你,給你洗過澡呢,你不記得啦?這些年來,你和你媽媽一定吃了許多苦吧?我無時無刻不在找你們……現在好了,一家人終於可以團團圓圓了。你安安心心養傷,這件事情,姑媽會爲你做主,一定要他們查過水落石出,給你,給我們姜家一個交代的。”說到最後,她美目一瞪,別說,還真有幾分令人心悸的氣勢。
“小輝?”林辰暮不由就覺得有些奇怪。這已經是美婦第二次這樣叫他了,第一次時還覺得有可能是對方叫錯了自己的名字,可連續兩次,就讓他不由心生疑雲了。可這個名字,卻也像是喚醒了他腦海裡塵封已久的記憶一般,突然浮現出了許許多多的殘缺不全的畫面。
“婉琳,他現在不叫小輝,而是叫小暮。”林妍鈺就不悅地糾正道。
“呵呵,小輝小暮,都是一樣的,一樣的。”姜婉琳就笑了笑,卻是絲毫不以爲杵,又對林妍鈺說道:“大嫂,小輝醒了,老爺子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我這就去給他打電話報喜。”說罷,就急匆匆地轉身走了出去。
林辰暮脖子很痛,即便是動動頭也很困難,不過他還是有些驚疑地看了看老媽。
林妍鈺就嘆了口氣,對林辰暮說道:“小暮,原本這一輩子我都是不打算回首都的,可這次你被襲,險些喪命,我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住了。爲了避免以後再出現類似的事情,我今天必須要告訴你,你的身世。”
說到這裡,林妍鈺臉上不由就露出了一抹難過和緬懷的神色來,說道:“其實想必你也多少知道一些,你本不姓林,而應該姓姜,叫姜雲輝。你爸叫姜濟民,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我和他,是在五七幹校認識的,他聰明能幹,什麼事都難不住他,人又長得帥氣,還喜歡幫助人,當初喜歡他的人可是不少。”
“那些日子雖苦,卻是我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光。尤其是你出生以後,我們一家三口,生活其樂融融。我那時最大的夢想,就是能這樣平平淡淡過一輩子。”林妍鈺臉上就洋溢着一抹幸福的笑意,可很快,面色一黯,又沉聲說道:“可惜好景不長,我們結婚不久,你爺爺就平反了,落實了工作。他得知我們的事情後,是極力反對,因爲我出身不好,會妨礙你父親的發展前途。”
“你爸爲了我們兩母子,毅然放棄了回首都的機會,而是繼續和我們一起留在農村生活。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也不會出意外了。一次夜裡,你病得很厲害,你爸爲了去給你找醫生,不慎跌下了山崖……”說到這裡,林妍鈺泣不成聲起來。
林辰暮眼裡也充滿了淚水,從小到大,他不止一次地怨恨過,認爲是父親拋棄了自己和媽媽,以至於讓媽媽帶着自己流離失所,四處遷徙。卻沒想到,自己的父親竟然是爲了自己而死的。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更偉大的父愛嗎?可自己這麼多年來,卻都一直誤會父親了。想到這裡,他心裡就充滿了愧疚。
“你父親死後,你爺爺很是傷心難過。可他認爲,是因爲我的緣故,所以才害死你父親的,所以一直都遷怒於我,拒不承認我這個兒媳婦,只是派人來想要把你接回首都。你父親死了,你就是我的命根子,所以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失去你。所以,乾脆就帶着你遠遁他鄉,還給你改了名字。爲了不讓你爺爺找到我們,我每過一段時間,就要帶着你換一個地方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小暮,是媽媽自私,你不怪我吧?如若不然的話,你從小也不會吃那麼多苦了……”
林辰暮就死命地搖頭,淚流滿面的。
這時,姜婉琳就興奮地從門外進來,笑着說道:“大嫂,老爺子聽說小輝醒了,真是高興壞了,說是馬上就要趕過來……”可話還沒說完,就見屋裡兩個人哭得都像個淚人似的,不由就嘆了口氣,說道:“大嫂,小輝的剛醒,身子骨還沒有恢復,你怎麼就給他說這些傷心事?事情都過去二十多年了,還提它幹什麼啊?”
林妍鈺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淚,說道:“婉琳,你說得對,我是不該和小暮說這些傷心事。”
姜婉琳就掏出手絹來,輕輕給林辰暮擦拭了滿臉的淚水,又說道:“以前的事,是老爺子心胸狹隘了。可這麼多年了,我知道,他雖然嘴上不說,心裡卻是懊悔不已。如果當初沒有那麼多門戶之見,讓大哥帶着你們一起回來,就不會有後來的事了。”
“是我對不起姜家……”林妍鈺就哽咽着說道。
“大嫂,你可千萬別這麼說。”姜婉琳紅着眼圈兒說道:“你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把小輝撫養長大,真是不容易。小輝現在那麼能幹,都是你教導有方。老爺子每次聽說小輝的光榮事蹟,甭提有多高興了,有時興致來了還會哼幾句小曲兒喝點小酒。我有一次,無意間還聽他說,小輝是好樣的,不愧是咱姜家的種,和他爸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和他爸一樣,也是個犟脾氣。”林妍鈺不由就破涕笑道。
“大嫂,你就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姜婉琳就說道:“我家那兩個小東西,整天都不務正業,十足的惹禍精,比起小輝的乖巧懂事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都發愁,以後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兩人扯着家常,沒過多久,就聽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很快病房門就被推開,姜老爺子就急衝衝地走了進來。
見到姜老爺子,林妍鈺的神色就有些不自然,起身期期艾艾地叫了聲:“爸!”
姜老爺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卻是看都沒有看她一眼,目光落到病牀上的林辰暮身上,不由就是一亮,快步走了上來,手輕輕摩挲在林辰暮那沒什麼血色的臉上,眼眶不由就有些溼潤了。
“小輝,爺爺,爺爺來看你來了,爺爺對不起你……”此時的姜老爺子淚眼婆娑的,又哪裡還有半點叱吒疆場、睥睨天下英雄的氣勢?怎麼看都只是一個慈祥而又無計可施的爺爺,滿心都是心痛、焦慮和自責。
林辰暮雖然不能說話,心頭卻猶如掀起了驚濤駭浪一般,震駭不已。
作爲一名政府官員,林辰暮當然認識這位經常都能在電視新聞裡出現,在國內政壇具有舉足輕重地位的中央領導人。林辰暮還曾經學習過他的講話精神,卻是做夢也想不到,他居然會是自己的爺爺。
不過到了此時此刻,許多以往累積在心頭的疑團,卻也是豁然開朗。如果沒有如此顯赫的出身,老媽又豈會認識國土資源部政策法規司的司長?還稱呼別人爲小鄧,發改委的主任蔡元峰又豈會對自己另眼相看?
林辰暮也不是沒有幻想過,如果自己是所謂的大有背景的“太子黨”,會是怎樣的一種狀況?可如今幻想真的成真的,他心裡,卻又變得迷茫起來,一時間找不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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