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織局內
換了衣衫坐在宮人廊屋內的陸芙蕖,認真的聽着關於王嬤嬤與她母親的全部記憶,這些記憶是從來沒有人告訴過陸芙蕖的。
王嬤嬤本名王茜琴,是她生母夏景湄的貼身侍女,自幼陪在夏景湄身邊是與她一同長大的婢女。
之後夏景湄遇上了還未入仕的陸大人,當時的陸大人還是個窮苦書生,而夏景湄卻是殷實的富商之家,夏景湄對陸大人芳心暗許,兩人之間的相知相愛像極了畫本中書生與富家小姐之間的愛情故事。
夏景湄的長兄見自己的妹妹對陸大人一片癡心,不忍讓她傷心,便答應了他們二人的婚事,並且出資幫助陸大人蔘加會考,陸大人十分爭氣得了朝中一位大人的賞識,那位大人便是如今陸夫人的父親。
原本陸大人並不同意娶陸夫人過門,直言自己已有婚約,嚴詞拒絕後,便不再與那位大人來往。
可事情出便出在此處,此後不久,當陸大人準備回鄉娶夏景湄過門時,夏家卻遭了災,一場大火燒的夏家無一人生還,要不是那一日夏景湄在水月庵中祈福,估計夏家一門應該全都沒了。
從富足的殷商之家到了失孤的孤女,變化天翻地覆,而就在這個時候,陸夫人又一次出現了,她請求陸大人同時娶自己與夏景湄入府,並甘願做妾,侍奉夏景湄終生,不求名分。
男人麼,總是有那麼一個劣根性,瞧着對自己情真意切的,哪裡真捨得辜負這一片癡心,夏景湄自然也是看出來了,她清楚的明白自己此刻的身份,自然主動退讓,甘願爲妾,不讓陸大人爲難,之後陸大人便在一天娶了一妻一妾。
婚後日子過的也算和諧美滿,靠着陸夫人孃家聲望,陸大人在朝中做了六品官吏,只是陸夫人孃家後來禍及了先帝爺當朕時期的貪墨案,算是連坐,陸大人也被遭了禍及,不得重用,這纔不得不依附與賢妃父親門下,苟且偷生。
而入了府的陸夫人與夏景湄前後同時懷孕,陸夫人最先生產,生了當時的陸瓊花。到夏景湄生產時,夏景湄卻是慘痛異常,好不容易生下了現在的陸芙蕖,她卻血崩而亡。
在她死後,一直跟隨在她身邊的王嬤嬤也被陸夫人以侍主不周的理由打發出了陸府。
只是王嬤嬤前腳纔出了府,後腳便有人來加害於她,所幸她留了心眼,跳入水中水遁而逃過災難,幾經輾轉,入了皇宮,成了織錦局的繡娘,一路熬到了嬤嬤的年歲。
這些年她始終沒忘了夏景湄,也敢篤定,當初夏家滅門以及夏景湄生產之死都應該是陸夫人亦或者是陸夫人孃家所爲,只是可憐了她身單力薄,無法爲舊主報仇,只能隱藏在這深宮之中,保全性命。
卻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夠見到救主女兒的那一天,老淚縱橫之下快意的闡述着其中的前塵過往,卻是嚇傻了原本童稚的陸芙蕖,臉色蒼白的她此刻用着不敢置信的眼神瞧着面前早已哭不出眼淚的王嬤嬤。
用着顫抖的聲音問道“嬤嬤,你有什麼證據表示,你所說的都是真的?”
自從一出生,她只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個孤女,無依無靠,在府中只是個妾,在生她之時難產而亡,主母見她可憐,抱養在膝下,與嫡女一同教養,雖然衣食無憂,可她知道,自己是妾生的,身份始終與長姐不同。
寄人籬下,自幼懂得如何看人臉色行事,討人歡心,事事處處謹小慎微,父親的這個角色,似乎只在佳節宴會之上才能看到,她那麼渺小,活的那麼卑微,甚至當初選秀,自己心裡有些不願,可在看到陸夫人臉上微鎖的眉頭之後,也咬牙答應。
現如今,心中架起的高樓坍塌,眼前的女人告訴自己,自己尊重敬仰了多年的女人,竟然是自己的殺母仇人,血海深仇,可自己竟然茫然而不知的崇敬了她那麼多年,甚至卑躬屈膝,像及了一個僕婢一般仰人鼻息。
她不信,渾身的血液滾動沸騰,叫囂着這三個字。
王嬤嬤聽後,果斷的自五斗衣櫃的夾層之中尋出了一封積年的畫像,小心翼翼的打開後,送到了陸芙蕖的面前“這畫像是我貼身帶的,當年外頭包了兩層的油氈布,生怕把它弄壞了,原是帶着留個念想,一直保存至今。您可以看看,這上頭畫的畫像,以及題字,印章,我活了大半輩子了,是不會騙人的,也是沒有這個必要!”
陳年的畫像,紙張發黃,宣紙之上所繪的女子芙蓉多姿,嫺靜以嬌,畫筆描繪之處可以想見的細心,自己與這畫上女子有着七八分的相似,而底下的題字“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更是她異常熟悉的字跡。
她看出這個字跡出自誰手,曾經悄悄進過父親的書房,照着父親字帖仔細的臨摹過,這樣強而有力的證據是在印證着王嬤嬤的話,也在崩塌着她所信仰的一切。
顧不得許多,陸芙蕖心中沉積着多年的委屈,在此一刻全然涌出,一把扔下手中的畫像,她像瘋了一樣,快速的跑出了針織局的大門,不顧一切的朝着雲臺殿的方向而去,一路狂奔……
“你這個小災星,從小克死自己的孃親,我纔不要和你呢!”
“她呀,天天的黏在大小姐的後頭,生怕旁人不知道自己就是夫人和大小姐面前的狗!”
“她姨娘死了,後頭又沒有親戚幫襯,就跟個乞兒一樣,要不是靠着夫人,誰稀罕見她……”
刺耳戳心的話語,冷眼相對的嘲笑,在這瘋狂的奔跑之間盡數的涌上心頭……
“我們芙蕖如今是越來越漂亮了,往後母親一定爲你好好擇一門親事,也不辜負了你母親臨終的囑託。”
“芙蕖,如今你姐姐不比從前,在宮中有難,你可願意進宮幫她,與她相互扶持?”
那張慈愛溫和的臉,淺笑聲聲的話語,一幕一幕,生生的打着陸芙蕖,鈍刀割肉,那樣生疼,凌遲也不過如此。
不會的,不會的,一切都是假的,怎麼會呢……
直喘着粗氣,快步的進入了雲臺殿,殿內無人,像是故意讓人全部支走了一般,陸芙蕖環顧四周,慢慢的捋順着呼吸,第一次,她希望能從陸夫人以及陸瓊華口中聽到一個不字。
“母親,照那位收生嬤嬤的說法,女兒這孩子只怕是保不住了,如今,你說該如何是好,要不要差人回稟了皇上,或許還能夠挽回些皇上對女兒已經冷去的心,若我哭上一哭,委屈一番,總是好的……”
內室之中,打發了所有人出門的麗昭儀在經過陸夫人帶進的收生嬤嬤仔細的檢查後,心下惆悵,早在陸夫人來前,她心中就有了這個答案,只是她拿不定主意,需要有個人來教她到底該怎麼做。
手撫着凸起的滾圓小腹,指尖摩挲,麗昭儀尚能夠感受到那裡的溫熱,無數的憧憬着腹中孩子的出聲,她的臉上生出着無限的落寞與不捨,眼中更是無限悲涼。
“哭一哭若真的有用,你早不就把皇上給哭回來了,又怎麼會徒等到現在這個時刻,你這孩子對現在的皇上而言,有便是錦上添花,無也是無關緊要,現放着旁人不說,這後宮之中新晉的後起之秀,但凡得寵,哪個不會生孩子,你還是要在這孩子的身上做文章……”
聽得麗昭儀這般說,那陸夫人很是用着一種不成器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兒,無奈道“反正這孩子註定無緣,可你辛苦懷他幾個月,就算是他積福,用他來斷了賢妃的路,不說讓她死,降個位分,剝了她一層皮的機會總是有的吧!”
“母親!”
到底是在這內院後府之中沉浸了多年的女子,一句話便說出了旁人原想不到之處,麗昭儀噤聲,不禁的揚高的音調。
陸夫人恨鐵不成鋼,一聲長嘆“你這孩子就是讓我自幼寵壞了,遇事半點不長腦子,若我像你這樣,當初早就敗在了旁人的手裡,哪裡還有你的容身之地,你瞧瞧你父親這些年,府裡的侍妾一個個的拉進來,都快夠湊成兩桌麻將搭子了,一個個的狐媚妖精,處處的地方長得像極了夏景湄那個短命的!”
“好端端的,母親提她做什麼!她如今都快化成灰了,不過是母親的手下敗將,就連她的女兒都要對着你卑躬屈膝,母親有時間去想一個死人,倒不如幫着我好好的出個主意,該怎麼把孩子沒了的事情賴到賢妃身上,也算是剔了我此刻的一個心腹大患纔是!”
想是被麗昭儀毫無算計的模樣氣到,陸夫人一個白眼,便開始聲聲叱責着,更是提起了積年舊事,只那簡單的三言兩語,卻已經讓站在門外聽着全部的陸芙蕖臉色煞白,青筋凸起。
再顧不得裡頭的人在說些什麼,陸芙蕖此刻只想衝進去,好好質問這個女人,她怎麼可以那樣狠心。
原來癡癡傻傻這麼多年的人竟然是自己,可笑認賊作父那麼多年,自己恍然而不知,還一直以爲是自己報了養育之恩……
再不願思考的陸芙蕖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用着同歸於盡的想法,正準備推門而入時,身子卻已經在後頭讓人打暈,悄然而無息的讓人就這麼默默的拖走,遠離了是非之地。
而殿內的母女二人根本未受影響,也未聽到一點的聲音,繼續交談着原本在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