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乃是京城的門戶,佔着大運河水利的便宜,這兒商戶多船戶多,可畢竟更多的是靠天吃飯的農人,因而,潮白河便成了重中之重,百多年來朝廷砸在潮白河水利上頭的錢財不計其數,總算保證了隸屬於皇家和達官顯貴們的大片莊田多數都能有個好收成,而天子腳下的小民百姓也在大多數時候能夠維持個溫飽。
也正因爲如此,當初楊進周買田的時候,方纔會格外謹慎,挑選了再挑選不說,還動用了一把個人職權,探聽得四周最靠近的地方並沒有權貴的莊子,這纔買下了地方。可沒想到,如今纔不到一年,他的一番好意便幾乎要葬送在那麼一個畜牲手裡!
“大人,沒想到那位陳四公子小小年紀,倒能瞧出這許多名堂來。要不是他說,我就沒想到今兒個這事太巧了……不過,就憑嚴大牛那副德行,他敢吃裡爬外連同別人算計大人?”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他這種混蛋什麼事幹不出來?”楊進周頭也不回地答了一句,想起那韃子衝進城門最危險的時候,自己帶着部屬們發瘋似的上去截殺,結果一直以來跟得自己最緊,數次大小激戰很少有過損傷的心腹親兵幾乎損失殆盡,他忍不住就攥緊了拳頭。
這世上真是到哪裡都免不了有混蛋!上次那個在外巡視喝醉了酒被人賺開門,結果讓堡中軍士死傷無數的狗東西是皇帝親自下旨殺了,之後更傳首宣府以儆效尤。如今這個混蛋卻更甚,用計賺了弟弟替自己去最苦的地方戍邊,接着又打撫卹銀子的主意,眼下還來算計他!
然而,深深吸了幾口氣,他的心情漸漸平復了下來。雖則是陳衍來道謝提醒,可之前他分明是先到車中去了一回,如此看來,當是她心懷關切,所以才讓陳衍善意提醒一聲。還說什麼之前的事大恩不言謝,那事情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遠遠比不上人家在安園幫的那一回大忙。否則,那會兒他窮蹙無法,接下來皇帝也不會那麼輕鬆地拿下那位緹帥。
他本就覺得此事蹊蹺,如今她特意讓陳衍提醒,莫非也覺得這不單單是賭徒算計?
“要說嚴小二還真是可憐,原本積攢的那些銀錢,足夠今後娶媳婦成家了,結果卻遇上了那一趟……如今他家裡的老孃眼睛哭瞎了,那一雙弟妹倒是好的,可竟有那麼個大哥!”秦虎忿忿不平抱怨了兩句,隨即眼神就有些閃爍,瞅見楊進周沒發現才問道,“大人,您雖是給那幾個混賬撂了狠話,可究竟是一家人劃不出兩家去,接下來您打算怎麼辦?”
“先去看看他家裡的母親吧……慈母多敗兒,若不是他**此前一味縱着,也不至於把那個混賬慣成這個樣子,到頭來自己哭瞎了眼……若是此次她再不能痛下決心……”
楊進周並沒有說這一回對方再不痛下決心,他會怎麼做,可秦虎聽着卻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跟了楊進周整整五年,很清楚這位上司的習性。最初來的時候沉默寡言,這麼個小上司自然和他們的兄弟似的,人人都不覺得他會久留,因而只當其是來鍍金的權貴子弟,後來看到他初陣殺人之後好幾日失魂落魄的時候,大家就更這麼想了。
然而,幾趟戰事就好似是磨刀石一般將楊進周磨了出來,平日裡對待下屬袍澤都是親近得很,可那一次在韃子闖門時,他卻親眼看到楊進週一口氣殺了三個剛從宣府掉來,見了韃子卻嚇破膽往回跑,幾乎衝亂迎擊本陣的潰兵!
“到了!”
前頭的一個聲音陡然之間讓秦虎驚覺了過來,他擡頭一看,就只見不遠處便是萬家村,幾個小孩子正在村口打鬧嬉戲。他眯了眯眼睛,正打算看看裡頭有沒有人,可還沒等他看清楚,那邊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就突然撂下別人,一溜煙朝村裡頭跑了去,邊走邊大聲嚷嚷道:“姐,姐,大蟲哥來了,楊大人來了!”
同一時間,陳瀾一行人也抵達了安園門口。早就得了消息的張莊頭親自帶着楚四等四個老家將出迎,只瞧見下馬站在那兒打量着這座莊園的羅旭和兩個隨從時,衆人免不了有些奇怪。張莊頭畢竟多一個心眼,笑吟吟給陳衍行過禮之後,就若無其事地探問羅旭的來歷,結果差點沒被陳衍漫不經心的回答給嗆着了。
“那是羅世子。我如今拜在韓翰林門下,羅世子便是我的師兄。今天正好趕巧碰上,所以就一塊回來了。”
打開了車門捲起掛簾的陳瀾見陳衍臉色如常地說着這糊弄人的鬼話,不禁莞爾,見張莊頭瞠目結舌,她就開口叫了其上來,因笑道:“不妨事,張老就當他是尋常客人便是,回頭自有四弟陪着他。我讓你預備的事情都預備得怎麼樣了?”
尋常客人?這威國公世子就是去了侯府也是座上嘉賓,他有多大的膽子敢把人家當做是尋常客人?張莊頭心中苦笑連連,但看着陳瀾那淡然的面孔,心中又不知不覺有了底。
三老爺陳瑛襲封了陽寧侯之後,老太太便節節敗退。先是上一回避到了安園來養病,之後則是朝中事故頻頻,據說老太太一病甚至連話都說不得,以至於他們這莊子上的幾個人都戰戰兢兢。畢竟,即便莊子是御賜給長房的,老太太若真去了,長房還不是給三老爺隨意拿捏,到時候他們這些做下人的給掃地出門都是輕的。沒想到,四少爺陳衍竟然能和威國公世子成了同門,三老爺功成名就畢竟是在威國公門下,以後做事指不定也會多一份忌憚。
這麼想着,他帶人去見過羅旭之後,就畢恭畢敬地把人往裡請。如今距離朱氏帶着人離開已經大半個月了,安園之中重新經過修繕佈置,比此前那回來何止是齊整了一倍。這會兒,陳瀾進了正堂,見除卻正對大門那面牆上的匾額還空着,檀木大案和旁邊的交椅腳踏,角落中的高几花瓶等等一應俱全,不禁滿意地點了點頭。
東張張西望望的還有陳衍和羅旭。陳衍雖是在這裡住過好一陣子,可正事全都是陳瀾在管,他除了帶着楚平他們四個練武之外,便是到外頭體驗民情民生,對於這座別院還真是沒有好好看過,更何況如今這裡大變樣子,他就更好奇了。敲了敲一張椅子,他見陳瀾正在和張莊頭說話,忍不住就把羅旭拉到了一邊。
“羅師兄,你看這屋子的擺設要多少錢?”
羅旭剛剛一進正門,就開始市儈地數着這一重重的院子屋子,此時往四下裡一打量,便深有把握地說:“從外頭看,這座別院佔地不小,這裡頭更是別有洞天,單單這設計佈置就不是一筆小數字,再加上房子屋子,恐怕砸了幾萬兩,這還不算地皮……至於這些擺設嘛,你別看齊整,其實花不了幾個錢,這正堂裡頭有個三百兩頂天了,京城有的是淘澄的地兒。”
聽到這些數字,陳衍知道房子倒罷了,但三百兩仍不是小數字,掰着手指頭算了算自己的月錢,隨即就皺着眉頭冥思苦想了起來。以前姐姐倒是攢過月錢,但不少都私底下塞給他貼補了,應當沒什麼餘錢。這房子是皇帝御賜給他們長房的,走公中的帳決計會被家裡人說閒話,既如此,姐姐哪裡來的錢?他越想眉頭皺得越厲害,最後不由得沮喪地嘆了一口氣。
他還真是沒用,這些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不知道,此前也竟全都沒問……男子漢大丈夫,他怎麼能把一切都撂給姐姐自己袖手不理?
陳瀾自然不知道只這麼一會兒功夫,陳衍竟然轉過了那許多念頭,因而,當她和張莊頭交談了幾句,轉過身來讓陳衍先招待着羅旭四處轉轉的時候,陳衍竟是把頭搖成了撥浪鼓,硬是說要留下來看看。他這麼說無疑是正中羅旭下懷,某人立時表示自己不打緊,陳瀾又不可能放着人在外頭亂逛,只好無可奈何地請了兩人到東屋坐,這纔在堂上主位上坐了。
今天見的都是一衆僕婦,因而自然也用不着擺設屏風那一套,而陳瀾之前在這裡和張莊頭打慣了交道,索性也不避着他。此時見楚四家的等四個管事的僕婦上前行禮,她笑着聽完了她們稟事,旋即就點頭示意把人帶上來。
不消一會兒,偌大的地方就站滿了人,左邊的清一色三十歲往上的婦人,總計大約有十三四個,右邊的則全都是年輕的女孩,最小的大約十歲,最大的也不過十四五歲。只和侯府丫頭的穿綾羅着綢緞相比,這些都是樸素乾淨的布料衣裳,一個個規規矩矩低着頭。
她這邊開始一個個詢問挑人,裡間羅旭不禁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陳家的情形他自然有些數目,可如今這光景卻奇怪得很,因而,他索性就開門見山地問了陳衍,待從其口中得知這幾日陽寧侯府中那秋風掃落葉的景象,他頓時爲之大訝,細細一想便笑了起來。
“以前還只是一心愛護弟弟的好姊姊,沒想到如今竟有這般好手段!”
要是平時,心不在焉的陳衍聽過也就算了,可此時這間屋子裡就自己和羅旭兩個,他不免留上了心,盯着羅旭看了一會就乾巴巴地問道:“羅師兄,你剛剛說以前……莫非在護國寺那趟之前,你就見過我姐姐?”
羅旭被陳衍問得嚇了一跳,趕緊搖手辯白道:“那怎麼可能!她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我以前又沒上過你們侯府,上哪兒見人去?”見陳衍將信將疑,不多時就聚精會神聽外頭動靜了,他方纔鬆了一口大氣,心裡卻苦笑了起來。
只願君心似我心……什麼時候他纔不是一廂情願?
PS:附帶提一句,大家猜男主猜得很high,我也很high,真想去那個置頂帖裡頭押一押,哇咔咔!當然,俺不會做那等大家千猜測萬思量,到最後一個打醬油的突然出場就榮升男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