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慶禧居回來,陳瀾只覺得腳底下異常沉重。她低估了陳瑛追逐權勢的野心,也高估了羅姨娘在陳瑛面前的話語權。只陳汐在那種悲傷和驚懼之下,卻還沒忘了詳述昨天進宮的經過,包括怎麼勸的羅貴妃,而羅貴妃在沉默之後就對羅姨娘說起了夏太監來過的事,之後端福宮那個管事牌子怎麼熬不住私刑咬了舌頭……
事情竟是比她想象的還要複雜些,唯一慶幸的就是羅貴妃終於勉強平靜了下來,至少表面上再看不出那種歇斯底里的瘋狂,對於羅姨娘所說的婚事更是滿口答應,又賞了陳汐一對金鑲玉的鐲子。事情到了這個份上,需要羅姨娘出面的那部分已經做完了,可偏偏陳汐的婚事又有了這樣的變數
陳瑛上回想到的是晉王,這回想到的是荊王,他就不怕涉入到這奪嫡的渾水當中,讓侯府和他自個萬劫不復?要知道,就連朱氏也已經對竭力促成張惠蘅成爲晉王妃的事後悔了
“小姐,鏡園那邊送菊花酒來了,說是楊太夫人親自釀的,用的古方,秋天燥氣重,喝這個不上火,正適合老太太的身子。”
陳瀾一下子驚覺了過來,見面前來通報的是一個水鏡廳裡常見的管事媳婦,她便含笑問道:“來的可是莊媽媽?”
“是。鄭媽媽已經帶着莊媽媽去見老太太了。”
得知人在蓼香院,陳瀾再不遲疑,忙就順着夾道往那邊去了。到了地頭,她纔對莊媽媽寒暄了幾句,朱氏便笑着說道:“好了好了,我這老婆子精神不濟,你且去前頭倒座廳裡和莊媽媽說話,也自在些,不用那麼拘束。”
陳瀾知道朱氏是生怕楊家有什麼事情對自己說,謝過之後便領着莊媽媽出了屋子。到了那邊使人上了茶,她又屏退了丫頭們,果然,莊媽媽就斟酌着開口說道:“今次老太太差我過來,一是爲了送這菊花酒,二則是那天接了宜興郡主的邀約之時遇到的事情。”
莊媽媽原原本本把那天汝寧伯夫人帶着妯娌上門來的情形說了,只略過兩個通房的事不提,更不曾轉述陳冰對江氏的那番挑撥,又講了錦衣衛新任指揮使歐陽行登門的事。見陳瀾攢眉沉思,她就小心翼翼地說:“本家的事只是請三小姐心裡有個數,天知道他們會不會算計到您這來,畢竟那邊大*奶是您的二姐。只是錦衣衛的事,老太太左思右想,因爲大人昨天回來得晚,她便按下不提。老太太又沒個人可以幫着參詳一塊拿主意,思來想去委實難決,便想着了三小姐,還請別見怪唐突。”
汝寧伯府的事,陳瀾聽過也就放在了一邊,可錦衣衛緹帥特意登門,她不免犯起了嘀咕。及至莊媽媽最後說得這般謙遜客氣,她忙笑道:“太夫人言重了,這也是信賴我,才讓莊媽媽你把如此大事拿來說道。我是女流之輩,於這些大事上其實也說不上什麼大見識。但既是那位歐陽都帥親自上了門來,其實並不是尋不着楊大人,只是揀了這條路,所以太夫人一味隱瞞也不是辦法,還是轉告楊大人爲上。至於那些錦衣衛衙門有不明處的公務,楊大人既從前交割清楚了,如今要去幫忙,能尋個見證人才好。”
“就是這個理,太夫人也是擔心大人被人誆騙了去。”
陳瀾聽莊媽媽如此說,不免飛速轉動着心思,好一會兒才斟酌着開口說道:“既如此,我遞個信向郡主言語一聲。畢竟錦衣衛乃是天子親軍,若出了什麼紕漏不是玩的。”
此時此刻,莊媽媽才真正放下心來,千恩萬謝之後,她又問起重陽節的安排。得知陳瀾也是不明所以,萬事只聽宮中宜興郡主分派,她也就不再多問,順勢起身告辭。
莊媽媽前腳剛走,後腳陳瀾就立時帶着丫頭匆匆迴轉了翠柳居,又請來了雲姑姑和柳姑姑。她讓雲姑姑進宮送幾色糕點,順帶把楊進周那言語捎帶給宜興郡主,等雲姑姑一走,她又向柳姑姑打聽起了荊王的事。然而,畢竟這是個冷竈王爺,即便是在坤寧宮呆了好些年的柳姑姑,也只知道荊王生母早年只是個婕妤,去世之後才追封了嬪,而且本人在出閣讀書時也一應資質也只是平平,偏還傳出了愛好男風,所以在皇帝面前素來並不得意。除卻這些大路的消息,柳姑姑竟是再說不出什麼其他的內幕來。
“小姐怎會問起荊王殿下?”
陳瀾知道雲姑姑和柳姑姑是皇后留給自己的人,論理決計可靠,可那事情大約滿家裡只有陳瑛羅姨娘和陳汐知道,陳汐是因爲信賴才告訴的她,她自然不能貿貿然透露出去,因而只說是隨便問問。可是,等到柳姑姑退下了,她才怔忡地起身,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踱了一會步子,她便轉身對一直侍立在角落裡一聲不吭的紅螺說道:“去叫她們進來,預備預備之後,咱們去老太太那兒說道一聲,下午去晉王府。”
儘管晉王府還是門庭冷落車馬稀,但在二門下了車換小轎入內,到了水夢閣前下來,陳瀾就發現了幾許不同。當日面上假笑動作僵硬的僕婦婆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幾個容貌清秀的年輕丫頭,一見着她便是縣主長縣主短,要多恭敬有多恭敬。而跨入正房之後,她就發覺內中的擺設器物彷彿都換了一茬,從定窯的瓷瓶到唐朝的銅鼎,從紫檀的高几到多寶格上的玉璧擺件。總而言之,一切全都是煥然一新。
陳瀾隨京媽媽進了東次間,見晉王妃拉着一個小女孩離炕起身,她便快走幾步上前行禮,卻只是一屈膝就被人拽了起來。緊跟着,她就看見晉王妃低頭摩挲着小女孩的腦袋說:“嬛兒,快叫三姨。”
小女孩不過四五歲光景,頭上用紅繩扎着兩個可愛的小鬏兒,身穿一件真紅色的對襟小襖,眼睛忽閃忽閃,看着有些猶疑。直到晉王妃彎下腰哄了兩句,她才上前行了禮,隨即眼巴巴地看着陳瀾說:“你真的就是那個本領很大,幫了父王和娘老大忙的三姨?”
陳瀾被這一句問得哭笑不得,見晉王妃也有些意外,她就蹲下身來,看着小丫頭的臉說道:“小郡主,是誰告訴你,我有那麼大本事的?”
“是父王。”林嬛幾乎想都不想就答了一句,隨即認認真真地說,“之前父王對我好凶,可前幾天突然就對嬛兒好了,還帶着去花園看菊花呢嗯,又讓廚房做嬛兒最愛吃的菊花餅……父王那次還對嬛兒說,要是下次見到三姨來王府做客,要我一定好好招待三姨,讓三姨喜歡我,因爲三姨本領很大,幫了父王和娘老大的忙。”
此話一出,晉王妃只覺得鼻子一酸,本能地扭過了頭去。而跟着陳瀾進門的紅螺則是略一猶疑,退到門口要出去時,最終還是站住了。倒是京媽媽趕緊也蹲下身來,輕輕按着林嬛的肩頭,佯裝笑顏說:“小郡主,王妃有話要對縣主說,咱們先出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嬛兒要在旁邊陪着,否則父王要怪我的”
見林嬛把頭搖成了撥浪鼓,說的又是這般童言無忌的話,陳瀾只覺得心中一沉,便微笑着伸出手臂抱了抱小丫頭,發覺她最初頗有些僵硬,隨即那身軀就柔軟了下來,懷中盡是那種溫溫軟軟的觸感,她便笑着撫摸着那柔軟細密的長髮,嘴裡輕聲說道:“嬛兒這麼乖,三姨怎麼會不喜歡你?你不是喜歡吃菊花餅嗎,三姨帶了好多,你跟着京媽媽先去外頭吃好不好?要是你父王回來之後問你,你就說三姨很喜歡你,以後還會常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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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一頓,陳瀾便鬆開了手,隨即變戲法似的攤開手,露出了一支小巧玲瓏的小珠花,笑着插在了林嬛的頭上,這才又繼續說道:“他要是不信,你就說,這支珠花是三姨送給你的,是她自己串珠子做的。”
林嬛微微遲疑地摸了摸腦袋上的珠花,終究還是禁不住陳瀾說起菊花餅,用力點了點頭,這才抓住了一旁京媽**手。看着小丫頭一蹦一跳地跟着京媽媽出了屋子,陳瀾這才緩緩站起身來,眼中掠過一絲無言的憐惜。待到發現紅螺悄悄跟出了門去,她再轉過身時,就瞧見晉王妃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跌坐在了炕上。
“王妃……”
陳瀾走上前去,張了張嘴正要說些什麼,卻不防晉王妃冷不丁緊緊抓住了她的手,隨即聲音顫抖地說:“三妹妹,謝謝你,真的謝謝你……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興許我就再也見不着嬛兒了……你不知道,之前你來的那一回,她便是被禁在屋子裡不能出來,前幾天才解的禁足,我問過之後才知道她那幾天幾乎沒好好吃飯……我又是擔心又是後怕,那是他的親生女兒,他竟然……”
剛剛還姿態優雅的晉王妃說着說着,已經是抽噎了起來語無倫次。陳瀾儘管並不是親身經歷,但設身處地想一想,卻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感覺。直到晉王妃好容易恢復了常態,她才輕輕捏了捏那隻消瘦的手:“王妃,事情已經都過去了,與其再後怕,還是往前看來的要緊。”
書號:1952244
簡介:憑着和惡狗搶食學會的狠,記着被人所欺學會的隱忍;看紅鸞小孤女一路上如何步步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