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冰雲是爲了母親的四十大壽送請柬來的。因而,事情辦完了,又多了一戶可以走動的人家,而且連去鏡園拜訪的理由都是現成的——自己最頭疼的女紅終於有了個師傅——於是,又說笑了一陣,眼看時候實在是不早了,她這才起身告辭。
而等到她走了,衛夫人才笑着招呼陳瀾上炕坐。杜陳兩家已經立了婚書,陽寧侯府下了文定之禮,兩家自然就成了鐵板釘釘的姻親。再加上她喜愛陳瀾的談吐舉止,自是更將其當成了自家人。她也不顧杜箏不情願,讓媽媽把人帶回屋去,又吩咐丫頭重新換了家常的茶葉沏了一盞送上來,這才語重心長地說道:“咱們女人不管他們男人的公事,但叔全在京城人脈極少,你又是出身勳貴,在文官家眷中尋些妥當的往來,這也是好事。”
陳瀾聞言連忙點頭謝過。然而,還不等她開口,衛夫人又接口說道:“我看你和冰雲還投緣,可她是小張閣老的女兒,你交往起來也許會有些顧忌。其實,這也是老爺的意思。老爺崖岸高峻,看得入眼的人極少。偏生如今內閣這其他兩位,就全都在其列。只他和元輔宋閣老不太合得來,和小張閣老卻因爲同年的關係稍稍親近些。而且,小張閣老在外頭多年,反而在京城沒有太深的根基,說得不好聽些,和我家老爺一樣差不多是孤家寡人。別看他們走得近,在內閣裡也會因爲一件事吵翻天。冰雲聰慧,你們彼此都能多個朋友。”
如果此前只是感激,那麼,此時此刻陳瀾便是感動:“衛姨,多謝您和杜閣老的一片苦心。叔全年輕居高位,我也是初爲人婦,若沒有你們常常提點,我也不知道要多擔多少無用的心思,做錯多少事情。”
“看你說的,你在皇上面前還能侃侃而談,還怕做錯了事情?”衛夫人見陳瀾滿臉誠懇地起身向自己行禮,連忙伸手托住了她,又嗔道,“你再這麼拜下去,下一回衍哥兒來的時候,我可是不敢留他了。”
順勢站起身來,想起此前得到的訊息,想起今日竟然會在杜家正好遇上張冰雲,陳瀾越發堅定了決不讓淮王得逞的決心,但她卻改變了最初的打算,只在陪着衛夫人說話的時候,拐彎抹角地打聽着杜家族人。待得知杜家人口單薄,杜箏的那個族姐是杜微方未出五服的堂弟所出,如今已經十四歲,因性子嫺靜精通四書而著稱,很受杜微方喜愛,她更是暗自皺眉。等走出杜府上車之後,思量陳衍先前三言兩語透露的羅旭計劃,她卻總覺得有些問題。
羅旭的主意沒有錯……可他也許沒有把淮王的瘋狂和偏執算在其中。這樣的人要是費盡心機卻沒能成事,天知道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來而且,淮王從前並不是善於謀劃的人,這從他兩次堵路就可以瞧出來,可如今卻突然高明瞭,背後有人才是唯一的答案。思來想去,她便打定了主意,一到家就命人給陳衍捎信,讓其對羅旭知會一聲。
由於皇帝遲遲未曾定下汝寧伯楊珪的罪名,御史上書提出的爲淮王另選名門淑女也沒有迴應,因而,朝中自然而然又恢復了詭異的寧靜。儘管天南地北的十三個省總有各式各樣的大事小事,但總體來說,除了宣府那樁奇案,沒有部閣院寺處置不了的。
這樣的平靜一連延續了三四天,就被突然冒出來的一樁事情給打破了,皇帝因爲禁宮裡頭出了一樁太監夾帶的案子,一怒之下命順天府五城兵馬司並刑部合力協查,一時之間引來了無數雞飛狗跳。在這樣嚴查到近乎苛刻的情形下,本就無暇他顧的汝寧伯府又出了事,那家收賊贓的當鋪被東城兵馬司抓了個正着,毫無疑問地大白於天下。
消息傳到鏡園時,陳瀾正帶着頭一回來鏡園的張冰雲四處閒逛。儘管從木老大那裡早就得了這樣的消息,但她在這種節骨眼上自然無心落井下石,只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人揭了出來。此時此刻,她的第一感覺卻是狐疑。
張冰雲對汝寧伯府的事情所知不多,聞知訊息不過是挑了挑眉,隨即就嘆道:“京城的官宦人家還真的是愛做生意,無論是燈市衚衕還是前門大街,亦或是東西江米巷,身後沒個人的產業極其稀罕,而且多半做不了幾年就得轉手。尤其是江米巷,因爲緊挨着千步廊,甚至連地契房契都纏夾不清。”
陳瀾很快放下了之前那些千頭萬緒,聽張冰雲這麼說,她倒是想起了之前江米巷錦衣衛被彈劾與民爭利的那樁公案。只她和張冰雲才只剛剛相交,也不好交淺言深冒昧探問,於是就說起了自己之前也曾經受家中祖母之命去過前門大街越吉綢緞莊。因爲此事還涉及到東昌侯府主導的私開互市走私,所以她原意只是岔過話題,沒想到張冰雲若有所思地聽着,到最後就笑吟吟地眨了眨眼睛。
“想不到姐姐還有這等本事,趕明兒有空再來,我可得好好請教請教”
逛過了之後,張冰雲也不敢忘了正事,老老實實地到了房裡向陳瀾請教針線,尤其是各種各樣繁複的繡法。等到臨走的時候,滿臉苦色的她懷裡就多了一個包袱,裡頭的各式邊角料上都畫着各式各樣從簡單到複雜的花樣,全都是陳瀾給她佈置的小作業。
而親自送人出門的陳瀾不禁露出了微笑——這是她這個過來人當初撿起繡花針時想過的法子。只她那時候還有這個原本就熟悉女紅的身體,而張冰雲就比她麻煩多了。不過,想來羅旭也不會要求妻子樣樣能耐,針線活只要過得去就成了。
正這麼想着,就只見前頭一個小廝一陣風似的跑了過來,到了近前頭也不擡地徑直行了禮,隨即垂頭說道:“啓稟夫人,羅世子和陳四少爺來了。”
此話一出,陳瀾就看到原本正打算上車的張冰雲一下子停住了腳步。她自己就是過來人,哪裡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點點頭示意知道了,又走上前去,低聲對張冰雲打趣道:“你可是還從沒見過他?”
儘管才和陳瀾見過兩次,但張冰雲覺得陳瀾不像從前見過的其他官宦千金,也有心親近些,可畢竟是還沒到閨中密友的地步。因而,她猶疑了一會,這纔不自然地點了點頭,隨即就輕輕握了握陳瀾的手:“姐姐保重,我先走了。”
陳瀾卻沒有立刻放開手,而是把人更拉近了些:“待會他就是這條路進來,你出去的時候悄悄拉開車簾瞅上一眼,這又不是什麼難事。畢竟是盲婚啞嫁,誰都是一樣心裡不安。不過,卻不是我背後說他的好話,羅世子和我家四弟源出同門,一直親近得很,品行才能都是上上之選。”
儘管同樣的話家裡上至父母,下至丫頭僕婦,也不知道多少人誇過羅旭,但從陳瀾口中說出來,張冰雲頓時覺得莫名可信,可一時赧顏,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含含糊糊應了一聲就趕緊逃上了車。等到轎車沿着寬闊的甬路行出去,她不自覺地將窗簾拉開了一些,在漫長的等待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方纔看到拐角處有兩騎人站在那兒,顯然是給讓路等她這一行過去。只一眼,她的目光就落在了那個年紀稍長的青年身上。
當發現對方也看了過來時,她拉着窗簾的手輕輕一顫,原本是想要放下的,可也不知道哪來的衝動,竟索性大大方方地把窗簾挑高了些,也不迴避對方那眼神。直到從旁邊過去,她才輕輕放下了窗簾,人往靠背上輕輕一靠,嘴角已是露出了一絲笑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她的婚事其實是天子做媒,便更不容她有什麼意見了。耳聽爲虛眼見爲實,不管怎樣,她比自己那些堂姊妹們都幸運,至少在婚前親自瞧過了人
路旁的羅旭看着馬車四周的親隨們全都好奇地打量自己,無論是騎馬的還是步行的,都恭恭敬敬行了禮,可自己並不認得他們,只那馬車有些眼熟,他不禁露出了幾分疑惑來。而他旁邊的陳衍則是探頭探腦了好一陣子,這才扭頭說道:“羅師兄,剛剛在門上,咱們也忘了探問鏡園是否有客。也不知道這是哪家的小姐,見着姐姐可得好好問一問。”
“咱們是爲了正事來的,你也不怕你姐姐教訓你多管閒事。”羅旭用鞭柄在陳衍的胳膊上敲了敲,隨即按下心頭那一絲奇怪,沒好氣地說,“人都走了,咱們進去吧。”
兩人到了二門,陳衍一眼就認出了站在那兒等候的雲姑姑,不禁四下裡望了一眼,因問道:“咦,剛剛不是有客人走了嗎,姐怎麼不在?”
“既有羅世子一塊來,又是自己人,夫人到老太太那兒稟報一聲,說是徑直把羅世子和四少爺領到那兒去。”雲姑姑笑容可掬地擺手相迎,見陳衍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羅旭也並不在意,她又引着走了幾步,直到踏進二門上了甬路,才彷彿漫不經心地透了一句,“剛剛夫人才送走了小張閣老家的大小姐,羅世子和四少爺就一塊來了,這還真是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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