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市長,如果你對調研報告正文有意見,可以改。《》.有關市第一百貨公司,物資公司,三水泥廠這些單位的改制情況,我們可以再進行深入的調查瞭解,將後續的調研內容,補充進去。但是,附件內容,不能改。”
劉偉鴻沉聲說道,神情也變得非常的嚴肅。
賀競強的眼神頓時又微微眯縫了一下,沉聲說道:“劉局,我需要一個理由。”
劉偉鴻說道:“賀市長,你剛纔已經看過了,附件內容,全都是客觀存在的事實,我們只是將這些已經發生了的情況,例舉出來,沒有做任何主觀或者客觀的評價。就是對調研報告的一個註解。除非賀市長能夠證明,這些情況是不存在的。”
賀競強的臉色,變得很是陰沉。
這還是賀競強第一次在劉偉鴻面前顯露自己的真實情感,以前的賀競強,總是那麼平靜穩重,點塵不驚,有泰山崩於眼前而不驚的氣勢。
但是現在,很明顯那個附件內容以及劉偉鴻的態度,讓賀競強也有點沉不住氣了。
賀競強板着臉好一陣,才緩緩說道:“劉局,我不否認那些是客觀存在的事實,但我不認爲把這些內容寫進調研報告,是一個很好的方式。對你,對我,都不見得有利!”
劉偉鴻點點頭,說道:“賀市長,確實如此。但我依舊堅持認爲,這些內容很重要,甚至比調研報告的正文還要更加重要。(《》.)”
賀競強愣了一下,忽然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劉局,我剛剛從部裡下到永樂縣的時候,很多想法,和你現在是一樣的。但是現在,有些想法我改變了。”
劉偉鴻淡然說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倒並不贊同你的這種改變。”
賀競強說道:“劉局,你也曾經主政過地方,你治理地方的許多舉措,我很贊成,而且我也在借鑑你曾經成功的經驗。正因爲如此,你應該知道,治理地方,有個輕重緩急。以平原的實際情況,財政收入嚴重不夠,如果按照你的意見,將有限的財力,用在改善社會保障體制方面,必定會導致其他方面的資金投入不足。比如說修路,城市基礎建設,農田水利設施建設這些工作,哪一樣都需要大量的資金。我們在來平原的路上,就曾經討論過,要想富先修路。平原的公路網絡設施,早一日升級,城市的經濟就早一日騰飛,我認爲,這纔是頭等大事。不然,我們始終都沒有足夠的資金來投入民生領域,我們的社會保障體系,就總是不能完善。何者在先,何者在後,是我們必須要考慮清楚的問題。”
劉偉鴻輕輕搖頭,說道:“賀市長,我承認你說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我認爲,先後順序不是這樣的。而且,我們不應該將政府基本職能混淆了。政府的首要職能是什麼?不是發展經濟,不是修路,不是搞城市基礎建設,而是努力營造一個公平公正的社會環境。讓全體人民,都能在這個公平公正的環境之下,發揮自己的才能。人人有飯吃,人人能上學,人人有居所,每個人能看得起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賀競強淡然說道:“劉局的意思,是要建設一個理想社會?”
“賀市長,這難道不正是我們的目標嗎?”
賀競強臉上又浮現起一縷笑容,帶着極淡的譏諷之意,一閃即逝,說道:“劉局,我們是不是應該探討一下更加實際的問題?”
拜託,劉局長,請你不要在這裡和我說大道理。《》.
有沒有搞錯啊?
劉偉鴻緩緩說道:“賀市長,我不是在談理想主義,我也不是背誦孔老夫子的格言。我認爲,這就是我們應該做的,也是可以做得到的。如果賀市長認爲我是在談理想主義,那麼我們來就事論事。先說鄧婉兒的情況吧,像他們這樣的特困家庭,難道我們政府不應該給他們特殊的幫助?一句國企改制,就能徹底放棄他們不管,任由他們自生自滅?那麼人民政府的職能,在哪裡體現出來?社會主義大家庭的溫暖,在哪裡體現出來?工廠賣掉了,鄧友章就應該病死,鄧婉兒就應該餓死?沒有這個道理!這就是我們政府應該做的事,我們沒有做,就是不對。無論何種解釋,何種理由,都不能眼睜睜的見死不救。我想這麼簡單的道理,應該沒有疑義吧?”
賀競強徐徐說道:“劉局,平原有五百萬人口,政府工作也會有疏漏的地方。”
劉偉鴻笑了笑,說道:“賀市長,我不是在吹毛求疵。我承認,任何一個單位的工作,都會有疏漏的地方,完全不犯錯的,那是聖人。但有些疏漏可以有,有些疏漏,就不能有。我們設想一下,如果鄧友章沒有得到治療,在家裡病死了,鄧婉兒從此變成流浪兒童,她的命運也是可以想象得到。那麼,這就不僅僅是鄧友章父女兩個人的事,而是會影響到他們周圍所有的人,從此對政府喪失信心。這種影響是很深遠的。賀市長,我想你也應該明白,執政黨和政府,一旦失去公信力,結果將會是災難性的。一旦爆發出來,將對整個政權基礎造成極大的衝擊。到那個時候,我們何以自處?”
“那依劉局長之見,此事應該如何解決?”
“完善社會保障體系,而且必須馬上完善,作爲當前政府工作最急迫的任務來完成。賀市長,我們的國家,正在進行前所未有的巨大變革,舊的社會體系,正在快速瓦解,新的社會體系,還沒有成型。在這個轉變的過程之中,會產生大量的社會弱勢羣體。比如說下崗職工,根據我們的瞭解,單在平原市,類似鄧友章鄧婉兒一家這樣的情況,就不在少數。以後,還會產生越來越多的其他弱勢羣體,比如農民工,失去土地的城市郊區農民,待業青年等等,這些人,都缺乏最基本的生存保證,吃飯,教育,住房,醫療等等,對於他們來說,都是每天要面對的嚴重問題。如果我們不把這些人安置好,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可以想見,他們對社會是個什麼樣的態度。這種情況的普遍存在,將會嚴重地影響到執政黨與政府的形象,嚴重影響其他人對我們的公信力。我們在進行體制改革的同時,在大力發展經濟的同時,在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裕起來的同時,難道不應該給他們提供一個最基本的生存保障?”
賀競強說道:“劉局,不要說全國範圍內馬上完善社會保障體系有很大的困難,就以平原爲例,想要在短時間內完成這個任務,也是不可能的。最現實的一個問題就是,錢從何來?”
劉偉鴻反問道:“賀市長,修路的錢,從哪裡來?”
賀競強蹙眉說道:“劉局,修路是爲了發展經濟,是爲了將來能夠更好地完善社會保障體系。”
“所以說,賀市長,這就是一個理念的問題,一個誰先誰後的問題。簡單來說吧,現在平原市政府手裡有一百元,這一百元是用去修路,還是用去保障民生,各自能產生什麼效益,這纔是我們的分歧所在。是這樣吧?”
賀競強隨即點頭:“是這樣。就好像家裡只有一隻母雞,每天下一個蛋,這一個蛋是拿來給小孩吃了解解饞,還是拿去賣錢,然後換回來更多的母雞,下更多的蛋。我選擇後者。”
劉偉鴻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也選擇後者。但問題在於,前提不對。這一個雞蛋,給小孩子吃了只是解饞的話,那就沒必要。但如果是小孩已經嚴重營養不良,等着這個雞蛋救命呢?作爲父母,我們是否還能堅持拿這個雞蛋去賣錢?就好像鄧婉兒一家的情況,他們就不是要解饞,他們是需要救命!回到我剛纔說的那裡,政府手裡的一百塊錢,如果拿去修路,可以產生比較好的經濟效益,但如果拿去保障民生,卻能產生比較好的社會效益。兩相比較,我認爲,還是產生較好的社會效益更加可取。因爲我們的羣衆,我們的國民,纔是我們最寶貴的財富。”
“劉局,如果每一百元都拿去保障民生,路就永遠修不起來,經濟也就永遠都不能發展,我們也就永遠只能有一百元。爲什麼我們不能先把這一百元拿去修路,等賺到了另一個一百元之後,再投入到民生保障之中去?”
劉偉鴻就笑了,說道:“賀市長,請恕我直言,這還是一個僞命題。第一,我不是要求每一百元都拿去保障民生,我是說,先把這一百元用在民生領域,第二個一百元,我們纔拿去修路。第二點,如果我們不能樹立民生第一的思想,那麼誰又能保證,先修了路,賺到另一個一百元之後,就能投入到民生領域?也許到那個時候,我們又有新的路要修,有新的其他項目需要投資,那新的一百元,仍然又被優先拿去創造經濟效益了。經濟的發展是永無止境的,但我們的國民,是不是有那個耐心,能等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