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化肥廠的情況不錯,楚江機械廠就完全兩碼事了。
迄今爲止,楚江機械廠尚未恢復生產。
不過當李逸風方黎劉偉鴻等人走進楚江機械廠大門的時候,工廠看上去還是很整潔的,對面打掃得乾乾淨淨,走進停工的車間,機器也都用塑料薄膜包裹起來,透過薄膜,可以看到機器上油光閃亮,顯見得做了很好的養護。
看守工廠的工人們,也一個個精神飽滿,回答省裡領導問話的時候,亦不怎麼怯場。
李逸風滿意地點了點頭,對劉偉鴻說道:“偉鴻同志,雖然機械廠還沒有開工,但工廠保護得不錯。”
劉偉鴻微笑說道:“這都是陸默同志和文質同志的功勞。”
這個也是實話。
前一天,劉偉鴻的秘書程遠就向他彙報過,陸市長和文副市長,針對楚江機械廠的事情,做了專門的指示和安排,在劉偉鴻陪同李逸風方黎去青山化肥廠的時候,文質專程去了楚江機械廠。然後發動了一百多工人,連夜搞大掃除,把所有機器都保養了一遍,用塑料薄膜包裹起來。
劉偉鴻相信,現在把那些薄膜撕開,把機器拆卸下來,就能看到,機器的內部,肯定已經生鏽了。臨陣磨槍,只能是表面光鮮。
自然,劉偉鴻不會真的這麼去幹。
這等於當着李逸風的面,打陸默和文質的臉,沒那個必要。他要是真的對陸默和文質有什麼意見,完全可以直接向李逸風反映,李逸風肯定也會信他的。當衆打臉。結下的仇就深了。
再說了,陸默和文質這樣幹,也等於是在幫他劉偉鴻。不管怎麼說,劉偉鴻現在是楚江機械廠改制領導小組的組長。劉偉鴻可以不十分在乎李逸風對他的看法,但他不能不在乎方黎對他的看法。在某些時候,陸默文質和他劉偉鴻的利益訴求,是一致的。
李逸風和方黎視察了楚江機械廠之後,隨即返回楚江賓館。在賓館大會議室,召開了一個座談會,楚江機械廠的職工代表數十人蔘加了這個會議。
出乎意料的是,在這個座談會上,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一部分職工代表認爲。楚江機械廠的產品有市場,不愁銷路,應該繼續經營下去,儘早恢復生產。另外一部分職工代表卻提出來說,工廠已經資不抵債,繼續經營下去,只會越來越虧損,不如破產倒閉。一次性支付給工人們補償費,大家各奔前程。而且持這種觀點的職工代表,人數還不少。若不是因爲省長親自在座,這個座談會上,只怕一些脾氣急躁的職工代表,當場就會打起來。
李逸風厚重的眉毛微微蹙在了一起。
劉偉鴻卻不動聲色,嘴角一直掛着淡淡的,職業化的笑容。
看來。有人不僅僅是安排了機械廠的大掃除,清理整頓,還做了一些另外的安排。
身爲省長,李逸風的定力只有更在劉偉鴻之上,處理問題的方式方法,也是很講究的。李逸風微蹙的雙眉很快便舒展開來,和顏悅色地對職工代表們說了一番鼓勁打氣的話語。告訴大家。楚江機械廠的情況,省裡和市裡的領導,都很重視,正在想辦法解決,請大家放心。市裡一定會把這個問題解決好的。
面對一省之長,職工代表們顯然也頗有心理壓力,既然李逸風如此說了,大家自然也就不會再有什麼異議。實話說,省長能夠親自傾聽他們的意見,已經讓大夥感到很高興了。
中午,李逸風用完工作午餐,回到了自己所居的一號貴賓套房小憩。
說是小憩,其實也不確切,劉偉鴻同志,跟他一起進了一號套房。
“呵呵,偉鴻啊,坐吧。”
李逸風當先在沙發裡坐了下來,很隨意地招呼劉偉鴻。
“謝謝省長。”
劉偉鴻規規矩矩地答道,在一側的沙發上落座,坐姿很是端正。
一號套房有專門的服務員,忙着給李省長和劉書記奉上熱氣騰騰的香茶,然後垂手站在遠處,隨時等候領導們的吩咐。
李逸風擺了擺手,說道:“小同志,你也去休息吧。”
“是,省長!”
服務員連忙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一聲,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帶上了房門。
服務員一出去,李逸風的眉頭便緊緊皺了起來,沉聲說道:“偉鴻啊,通了個馬蜂窩了。”
劉偉鴻的雙眉輕輕一揚,徵詢似的望向李逸風。他知道,李逸風肯定還有下文。能夠從一省之長嘴裡說出這種話來,可不簡單。
李逸風雙眉依舊緊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沒有急着說話,似乎正在考慮措辭,過了一會,才緩緩說道:“前不久,洪直正同志親自給我打了電話,談了你對國企改制的一些觀點。那個時候,他正在組建國資辦……”
李逸風話裡的意思明擺着,劉偉鴻對國企改制的建議,是催生國資辦的直接誘因。雖然不能說,完全是因爲劉偉鴻的建議,洪老總才決定組建國資辦,但劉偉鴻的進言,肯定也起了相當大的作用。
“以一己之力,扭轉天下大勢,何其難也!”
李逸風長長嘆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
以李逸風的政治眼光,他焉能看不到,這個國資辦成立之後,會生出多少是非來。楚南省也好,久安市也好,放在全國層面上來看,國企改革問題都還只是“小兒科”,在那些傳統的工業城市,尤其是東三省那樣的老工業基地,國企改革,難度之大,遠非楚南可比的。
在某些人眼裡,那是真正的“大肥肉”。現在,洪老總成立國資辦,要監督國企改制,等於是揮刀切斷了無數人的財源,不知道要引起多大的反彈。李逸風說這是一個大馬蜂窩,毫不爲過。
更爲關鍵的,這個馬蜂窩是由劉偉鴻去捅開的。
他發表在《人民日報》上的那篇文章,就是“證據”。
劉偉鴻背後站着老劉家,很多人可能會將此事看做是劉成勝的屬意。鑑於劉成勝現在所處的位置,實在過於敏感,很難不讓人將劉偉鴻此舉和老劉家的政治訴求聯繫起來。但這個事情,確實是劉偉鴻自己的主意。到目前爲止,劉成勝一直都沒有和他談起此事。然而這並不表示,劉成勝沒有一點想法。
劉偉鴻點點頭,神情漸漸凝重起來,說道:“李伯伯,我也知道這個事情牽涉很廣,但這確實是個很重要的問題,要是解決得不好的話,很容易留下巨大的後遺症。我認爲,在政策上,還是要把眼光放長遠一點,不能看得太近了。國企改制的本意,是保護健康的企業,對於一些有希望改好的企業,盡力扶持,只有病入膏肓,完全沒有希望的企業,才用破產倒閉的方式來處理。但這個政策在地方上若是不能得到很好的貫徹落實的話,最終就會變味。真正老大難的企業,誰都避而遠之,反倒是那些問題並不嚴重的企業,會有人千方百計想辦法要把它們弄垮,據爲己有。這種行爲,不僅僅會造成國有資產的大量流失,更加重要的是,會徹底毀壞我們黨我們政府的聲譽。這種損失纔是真正難以挽回的。洪老總能夠下這個決心,我個人認爲,是很值得欽佩的。”
李逸風望了劉偉鴻一眼,神情比較複雜。
這個年輕人,有時候還真的有一種大無畏的精神。明知道前面是萬丈懸崖,也毫不猶豫地挺身上前。在這件事情上,劉偉鴻的表現,絲毫也不像是一個成熟穩重的“政客”。
有時候,李逸風甚至很希望,自己身上還能保留這麼一股勇往直前的幹勁。
沉默稍頃,李逸風問道:“今天那個楚江機械廠的情況是怎麼回事?”
實話說,李逸風對今天座談會上發生的這一幕,還真是覺得有點生氣。機械廠的職工代表,當着他這個省長的面,吵鬧起來,這在過去,李逸風幾乎還從未碰到過。不是說李逸風不能聽取來自基層的正確意見,關鍵是今天這個場合不對。
明明是事前就已經安排好的座談會,竟然還會出現這種情形,明顯是有人想要藉此表達某種意圖。把這種小手段玩到李逸風的面前來了!
看來久安的水,依舊比較渾濁。
劉偉鴻倒是很平靜,微微一笑,說道:“李伯伯,這是有人在做最後的掙扎罷了,不值一笑。”
李逸風也笑了,說道:“哦,既然是可樂的事情,那就說出來,笑一笑嘛。”
“好的。”
劉偉鴻並不隱瞞,隨即將楚江機械廠存在的諸多情況,向李逸風做了個簡單的彙報。不過該交代的重點,自然是交代清楚了。
李逸風雙眼微微一眯,淡然說道:“膽子不小嘛。都這個時候了,還敢玩這樣的把戲。”
劉偉鴻笑道:“所以說,是有人在做最後的掙扎。不掙扎不行了,他們已經沒有退路。”
李逸風冷笑一聲,說道:“也沒必要給他們留什麼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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