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大門站在以亭亭玉立的兩個女孩子,一樣的高矮,一樣的青春靚麗,神采飛揚,一進門,就將綠樹環繞的小屋照得一亮。
侯衛東酒喝得亦不少,看見進來之人,忍不住揉揉眼睛,仔細再看,其中一個女孩子確實是鐵柄生的女兒鐵瑞青,俗話說,女大十八變,兩、三年時間不見,鐵瑞青已由生澀小女生變成了漂亮的大姑娘。
張姨聽到外孫女的喊聲,雙手沾滿了鮮血,笑容滿面地走了進來,鐵瑞青只顧着招呼老人,並沒有注意到坐在客廳裡的侯衛東,她向老人打過招呼,這才轉向其他客人,見到侯衛東,愣了愣神,隨後激動地道:“侯老師,你怎麼在這裡?”
周菁是鐵瑞青的大學同學、室友兼死黨,兩人躲在被窩裡說了太多的體己話,而且經常一說就是半夜,上青林侯衛東的故事,周菁聽說不少,此時看到鐵瑞青激動的面容,再聽到一聲“侯老師”,她就猜出此人是誰,挑剔地打量着侯衛東,暗道:“他怎麼跑到外公家裡來了?”
張姨很喜歡有禮貌的鐵瑞青,聽她這樣稱呼,奇怪地問道:“小侯年齡也不大,怎麼是瑞青的老師?”
侯衛東對張姨很尊敬,“我從沙州學院畢業以後,就分到了青林鎮,那時鐵瑞青還在讀高中,我曾經輔導過她的英語口語。”
鐵瑞青真誠地道:“我媽媽能治好病,全靠侯老師。”
侯衛東擺擺手,道:“這些小事不必說。”又問道:“你媽媽身體恢復得如何?”
“據主治醫生說,我媽媽手術很成功,上青林空氣好,她每天在小學操場上鍛鍊,恢復得也很好,現在場鎮通了客車,進貨不用走路了,她的門面還開着,生意還不錯,她一門心思攢錢。”
雖然侯衛東從來沒有催過錢,可是這錢的事情卻壓在鐵家每一個人的身上,鐵瑞青這番話,暗示着家裡人都在努力賺錢。
侯衛東當然聽懂了話外之音,心道:“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話當真不錯。”口裡道:“給你爸媽說,身體纔是革命的本錢,專心治療和保養,其他的事情都不必考慮。”
這三年,上青林碎石名聲已傳到沙州全境,沙州四縣都在大修公路,稍大一些的工程都在使用價錢適中且質量優良的上青林碎,碎石協會生意好得不行。而青林鎮爲了收稅,就在上青林公路的入口處設了一個關卡,凡出去一車石頭皆要記下其車牌號,並交上各石場出具的出車條,這樣一來,反而方便了侯衛東管理,只要看鎮裡稅費,就可以推算出來石場產量。侯衛東離開上青林這一段時間,光是幾個石場的利潤,就讓其賺了個盆滿鉢滿,對於鐵柄生所借的錢,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鐵瑞青也聽懂了侯衛東的話,狠狠地點了頭,道:“我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工作以後,家裡的條件就能好了。”
“侯衛東”這個名字,周菁早就聽熟了,按以前的想象,偏僻山區的石場老闆,多半是滿臉橫肉的土老肥,今天見到侯衛東,雖然臉上皮膚有些黑黝,可是黑得還挺英氣,她暗道:“侯衛東相貌氣質還不錯,又能給大舅當秘書,能力自然也不錯,鐵瑞青多半對侯衛東有單相思,只是這小丫頭自己沒有意識到。”
張姨在一旁感嘆:“地球很大,又很小,沒有想到瑞青與小侯這麼熟悉。”
侯衛東對張姨解釋道:“我以前在上青林工作過,上青林只有臉盆大小,大家都很熟悉。”
聽侯衛東說得幽默,大家都笑。
侯衛東又道:“鐵瑞青的父親叫鐵柄生,是上青林的小學校長,這麼多年來一直堅持在最艱苦的地方辦學,把上青林小學辦成了青林鎮甚至是益楊最好的鄉鎮小學,培養了上青林許多子弟。”
鐵瑞青聽到父親得到了侯衛東的高度評價,兩眼亮晶晶的。
鐵瑞青從小家教良好,與人交往很有禮貌,張姨很是喜歡,但是她並不知道鐵瑞青的父親是小學校長,就道:“原來你爸爸是上青林小學校長,怪不得這麼懂事,以後要多幫幫周菁,她從小就嬌氣,從來沒有吃過苦。”
周菁好奇地問道:“侯衛東怎麼到了外公家裡?”
侯衛東穩重地道:“我現在是祝書記的秘書。”
老爺子這時走了出來,他對周菁道:“丫頭,去叫你大舅。”周菁撒嬌道:“外公,每次回來都讓我吃魚,下次要換花樣了。”老爺子瞪着眼,假裝生氣,“我的魚都是河溝裡的土鯽魚,一般人還吃不到,你外公的手藝不好嗎?”周菁吐了吐舌頭,一邊往樓上走,一邊道:“外公手藝好,可是天天吃魚,我也快變成魚了。”
老爺子着實疼愛這個聰慧的外孫女,笑道:“下回要回家,早點打電話回來,我給你弄酸蘿蔔老鴨子湯。”周菁回頭道:“我要吃白鶴湯。”
這些年來,嶺西農村開始種懶人莊稼,冬天也不梨田,等着水稻茬了留在田裡,爛掉以後,還可以用作肥料,人的活動少了,白鶴慢慢就白了,不過附近人位於嶺西城郊,生活比較富裕,也沒有人真的去打白鶴來吃,周菁更是一個環保主義者,吃白鶴純粹是與外公開玩笑。
周菁上樓一會,就把大舅拖了下來。
祝焱眼睛還是紅紅的,頭髮也亂糟糟的,就如居家大叔一般,一點都沒有縣委書記的威嚴,張姨給他舀了碗酸魚湯,道:“你也老大不小的,還是縣委書記了,有事無事喝這麼多酒幹什麼,不僅對身體不好,對記憶力也有損害。”
祝焱也不解釋,慢慢地品着酸蘿蔔鯽魚湯,這一道菜是家裡的保留菜,味道鮮美,回味無窮,其關鍵並不是魚,而是輔菜酸蘿蔔,老爺子曾經是省計委主任,在文革時當過右派,在真州鄉下學到了做泡菜的絕活,文革結束以後,家裡餐桌上就會定期出現酸蘿蔔燉鴨子、燉鯽魚、燉排骨。
這種家裡的味道給祝焱留下了極深印象,每次喝了酒,他總會想喝家裡這酸得掉牙的湯湯水水。
喝了一大碗酸湯,祝焱出了一身熱汗,腸胃通透,身體也就舒服了,他問道:“菁菁,瑞青,你們兩人到省城打工,有什麼心得?”
鐵瑞青是周菁的好朋友,周菁到益楊大舅家裡玩,時常帶上鐵瑞青,祝焱對這位出身于山區的小姑娘印象很好,也時常同她們聊天,上青林修公路最原汁原味的情況,祝焱就是從鐵瑞青口中得到,因此,第一次企業家座談會上,張木山提起侯衛東以後,祝焱立刻表態讓侯衛東參會。
周菁道:“累死了,給外國資本家打工,真是不好玩,他們要求太嚴了,想盡千方百計榨取我們的剩餘勞動。”
老爺子哼了一聲:“大多數人想被剝削還沒有機會,瑞青,你說說看法。”
鐵瑞青性格比周菁要沉穩些,她道:“外資企業從管理上來說,確實有獨到之處,讓我歸納出來有些困難,我感覺最深的就是嚴格的放權與集權,經理分爲幾級,哪一級經理有什麼權利和義務,手冊上標得明明白白。”
老爺子道:“周菁,你要象鐵瑞青學習,她看問題就比你有深度。”
周菁白了老爺子一眼,道:“瑞青的口語特別棒,她就在總部工作,我被派出物流部,當然沒有她接觸面廣泛。”
經過這幾年鄉鎮工作,侯衛東的英語忘記了大部分,他只得最熟的就是:“l love you,make love,kiss you.”等句子,這些句子主要是和小佳打電話所用,其他的單詞和句子,忘得七七八八了,此時到周菁的對話,心道:“鐵瑞青學習語言有天賦,我是最早的伯樂。”
提到了外資企業,老爺子對祝焱道:“前些天我到嶺西圖書館去查老報紙,我發現了一個傾向,經濟日報、光明日報和工人日報,都在批評外資,他們有一個基本論點,就是縱觀世界各國,對外開放決不是沒有一定原則和限度的,這個提法一定道理,可是我總覺得這個傾向背後有限制外資的意思。”
“目前我們嶺西的狀況是嚴重缺乏資金,管理能力也跟不上,如果省委省政府被這些報道所影響,放慢了引資力度,我們省要吃大虧,這方面嶺西是有教訓的。”
老爺子曾經是嶺西省計委的領導,從事經濟工作多年,又經過了文化大革命,對經濟問題很敏感。
祝焱道:“俗話說,無工不富,無農不穩,這是對縣級經濟最好的總結,益楊經濟要發展,必須要上工業項目,我只不過是一個縣級官員,不管理論之爭,我只記住發展纔是硬道理。”
“從你的身份來說,這樣想是對的,我最怕省委或是地區的人,眼睛盯着風向標,停止了前進步伐。”
侯衛東大學畢業以後,一直在最基層工作,做的都是具體事情,很少涉及這些理論問題,聽着祝家父子倆談起經濟理論問題,只覺眼界也爲之一闊,暗道:“老爺子當過省級部門領導,眼界確實開闊,胸襟也大是不同,聽君一席話,真是勝讀十年書的感覺,看來給祝焱當秘書,是一個正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