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夏想回到辦公室,又處理了一些事情,和孫現偉通了電話,得知他在十里鋪的進展一切順利,沒遇到太大的阻力。十里鋪因爲位於橋西的原因,長久以來的橋西不如橋東的論調還真有市場,拆遷工作幾乎順利得出奇。孫現偉的補償費用給的也不算低,所以樂觀估計,再過一個月就能清場,而蔬菜批發市場的建造比起住宅樓要容易得多,多用鋼結構,廠房式設計,工期緊的話,秋天就能正式投入使用。
蔬菜批發,一年四季不斷,早一天投入使用,早一天收回投資。孫現偉是開發商,肯定懂得這個道理,不需要夏想提醒。
晚上本來約好和曹殊黧吃飯,要和孫安見面,增加一下感情。孫安在上次在楚風樓幫過曹殊黧之後,夏想一直沒有和他見過面。夏想剛剛知道孫安的爸爸是燕市公安局副局長,也是實權人物,心想結交一下也不錯,不想臨下班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名不速之客。
竟然是高老親自來到辦公室,提出晚上要和夏想吃個便飯,深入交談一下關於森林公園的看法。
“小夏,肯不肯賞個臉?你在會議上的演講非常精彩,我聽了之後非常贊同,想再聽聽你高見……忘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姓高名望,來自京城規劃設計院。”
高老的笑容中充滿了期待,面對這樣一個令人肅然起敬的老者,夏想實在想不出任何拒絕的理由,就點頭答應了:“高老遠來是客,就讓我一盡地主之誼。高老想吃什麼,儘管說,我剛纔摸了摸錢包,很鼓,估計夠我們大吃一頓。”
高老爽快地笑了:“你是故意欺負我老,是不是?可要告訴你,我年紀大了,但是胃口還不小,小心吃窮你。”
夏想對高老的印象很好,對他前來燕市有意投資森林公園更是大感興趣,也有意和他深入交談,就給曹殊黧打了個電話,回了飯局,向小丫頭說了聲不好意思。
曹殊黧問也沒問他有什麼事,就說:“沒關係,和孫安吃飯什麼時候都可以,他又不是外人,敢不聽我的話?倒是你,少喝點酒,還有,別自己開車,聽見沒有?要聽話,當個乖孩子……”
夏想開心地笑了,小丫頭關心他的方式很好玩,但也很容易讓人接受。她的聲音柔柔的,輕輕的,好象是要對小孩說話一樣,偏偏就讓人感到特別舒服,特別受用。
高老自己有車,夏想也就沒有開他的桑塔納,和高老同乘一車。高老的車是一輛林肯,掛着京城牌照,車裡很寬敞也很舒適。美國車的特點就是舒適豪華,懸掛也是偏軟,坐在裡面有類似坐橋的感覺。
夏想本想帶高老去京味飯店,高老卻神秘地一笑:“不僅是我要見你,我還要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小友,有沒有興趣認識一下投資人?我只負責設計和規劃,真正的決策者,另有其人。”
夏想不免好奇:“高老,陳市長好象還沒有下定決心,要在西里村開發森林公園吧?”
高老點點頭:“開發商的利益得不到滿足,他們的能量也是巨大的,陳市長也會面臨着巨大的壓力。不過你放心,陳市長對我們開發公園的建議,也是持大力支持的態度。我想,陳市長也會在常委會上通過我們的建議。不過在我們老闆下定決心之前,我覺得你們二人還是見上一面爲好。我覺得你的森林公園的想法,比我們最實初定下的水景公園,要好上許多。”
“貴老闆是?”夏想越來越覺得有些迷糊,直覺高老恐怕不僅僅是一個規劃專家兼開發商那麼簡單,應該還有某種官方背景。
“請容我暫時保密,小友不要見怪。”高老笑呵呵地說道,又拿出一支菸,“抽菸不?”
夏想擺擺手:“可抽可不抽的時候,不抽……不知高老要帶我到哪裡,這個總要告訴我一聲吧?要不我被你賣了都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可不會賣你,你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搶都來不及,還會賣?”高老自顧自地點上煙,愜意地吐出一口菸圈,“戒不了了,這也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嗜好了。小夏,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你這麼年輕,談論起城市規劃來,頭頭是道,而且考慮問題也非常全面,我私下裡聽陳市長也誇獎你說,再過兩三年,你就有了主政一方的能力,不簡單呀小夥子。不過我倒要問問,你關於森林公園的想法,到底是如何想出來的?我真的很好奇。”
作爲一個規劃方面的專家,幾十年來一直是規劃界的領軍人物,高老對夏想考慮問題的全面性非常吃驚,因爲他來到燕市之後,代表他們的公司正式向市裡提出承建西里村、開發水景公園時,不但陳市長一時驚愕,與會的燕市的規劃專家無一人能看中他們開發水景公園的長遠考慮,以及對改善燕市環境的有利因素。
幸好陳市長還有些長遠眼光,畢竟他心目中有燕市的長遠規劃,因此知道藥廠和鋼廠對燕市的環境污染有多嚴重。
讓高老想不到的是夏想不但點出了西里村的關鍵位置,還提出了森林公園的設想,相比之間,森林公園確實比水景公園對空氣的淨化作用明顯,而且造價也未必比水景公園高,讓他大喜的同時,又深感好奇,一個如此年輕的小夥子,又不是規劃方面的專家,不過是一個改造小組辦公室的副主任,怎麼會有這麼自上而下的全局眼光?
夏想注意到汽車向東郊開去,漸漸出了市區,來到了東開發區,又向右拐上了長江大道,心想不會是去荷塘月色吧?這樣想着,聽到高老的疑問,他愣了愣神,答道:“我是建築學院畢業,平常就愛琢磨城市的規劃,一直在想,怎麼樣合理安排每一塊地方,才能讓一個城市更適合人居住?城市不是越大越好,不是人越多越好,更不是房子越高越好!人和自然需要和諧相處,人和城市更需要和諧居住……想得多了,可能就有了一點心得,其實不入高老之眼,倒讓高老見笑了。”
“哎,小友,年輕人謙虛是好事,但要防止過分謙虛,就是做作了。在我面前,你不是政客,而是我的忘年交的小朋友,怎麼樣?”
不得不說,高老也是一個很有感染力的人,與陳風的誇張不同,他的一言一行是本色流露,很容易讓人心中生起親切之感,覺得他和藹可親,值得信任。
夏想還是謙虛地笑:“確實是一時的感觸,有感而發,並不怎麼成熟,只是想到了就說了出來,真要具體到規劃和細節上,我是隻管畫個輪廓,不管具體從哪裡落筆,再說也真的不會……”他也不是謙虛,而是清楚自己的斤兩,畢竟他不是專業的規劃人士,真要和高老談論規劃的細節問題,纔是班門弄斧。
東開發區離市區較遠,再加上下班時間,路上堵車,車行了一個多小時纔到目的地,正和夏想猜測的一樣,汽車駛入了荷塘月色。
荷塘月色是燕市有名的娛樂休閒的會所,位於東開區長江大道的盡頭,整個建築羣都座落在一處人工湖的湖中心,佔地不下百十畝。人工湖更是有上千畝大小,一泓池水圍繞,池中種滿了荷花,一眼望去,十里荷香,再加上現在月亮高掛,灑落無邊銀光,更顯月下一片清冷之色。
因爲遠離市區的緣故,四下格外寂靜,月色如水,荷葉如夢,營造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恍如夢境。夏想不禁感嘆:“同樣是有錢人,同樣是做生意,有人就將吃飯的地方設計得金玉滿堂,彷彿沒有耀眼黃色就不足以顯示富貴一樣。卻不知道,真正有品味之人,可以將天地之美集於一地,就如眼前的荷塘月色,有水有月,有荷花,再有古箏一曲,約兩三知己,對酒當歌,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話音剛落,叮叮咚咚的古箏曲就悠然響起,正是張春江的《春江花月夜》。
高老啞然失笑:“看來主人也是有雅趣之人,知道你的心意,特意以古箏曲來歡迎你,小友,你的面子不小。”
在高老的引領之下,夏想沿着曲曲彎彎的水上木橋,來到一處位於湖心的一個小亭——荷塘月色的設計很有意思,在湖中心是一片建築羣,在湖中也有許多湖中小亭,給人一種遠離塵世的感覺,既寧靜又遙遠,還讓人心曠神怡,聽到四下蛙聲一片,心情也就莫名地舒暢起來。
高老領夏想來到小亭之中,小亭周圍有一層輕紗圍繞,用來防蚊,夏想就看不清裡面的人長什麼樣子。他有些奇怪,爲什麼他和高老來到近前,也不見裡面的人出來迎接一下,也太託大了一些。
高老也不解釋,反而笑着說:“我去安排一下飯菜,小友,請進。”說完他也不等夏想有所表示,擺擺手,轉身揚長而去。
夏想就更納悶了,什麼事情非要搞這麼神秘?他一步邁入輕紗之中,就說:“你好,我是夏想,受高老之邀前來……”
“來就來吧,進來坐下就可以了,難道還要讓誰請你不成?”一個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一個人從裡面一步邁出——她一身潔白長裙,長裙外面又罩了一層輕紗,裸露在外的小臂潔白如藕,如畫的容顏嬌豔如蓮,只是目光清清冷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夏想。
清冷如月,有女若菡!
居然是連若菡……
夏想瞬間有點失神,在月光的映照之下,在四周蓮花的映襯之下,連若菡美得奪目,美得耀眼,美得讓人窒息,他失去了一慣的鎮靜,緊張地說道:“連,連若菡,怎麼是你?”
“怎麼不能是我?”連若菡打量了夏想片刻,又移開了目光,“看樣子你過得還算不錯,一點也沒有瘦,就是曬得更黑了點。”
夏想這才注意到連若菡清瘦了許多,下巴尖了不少,就感慨說道:“一別半年多,你倒是瘦了一些。不過說實話,你的下巴一尖,反而更好看了。”
“胡說!”連若菡回身坐下,也不理夏想,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哪有人瘦了都能瘦好看的?再說了,我瘦不瘦,與你又有什麼關係?”
夏想才注意到亭中的佈置,四周是美人靠,中間位置放着一張八仙桌,桌子周圍是四張太師椅,桌子上面擺放了一些水果和飯菜,還有茶水。
夏想也不客氣,坐下後就自己倒茶喝,連喝三杯才解了渴,就說:“點了菜沒有?餓了。”
連若菡清冷的臉色終於繃不住,“噗哧”笑了:“你真沒出息,一見面就喊餓,是不是在燕市混得很慘,連飯都吃不飽?”
夏想就逗她:“還是笑起來好看,下巴尖尖,眼睛圓圓,眉如彎月,口若含丹……若菡,我問你,來燕市投資開發西里村,是你的家族生意?”
連若菡不回答,直視夏想的眼睛:“上一次的事情,你還沒有當面向我道歉,現在給你一個機會。”
夏想撓撓頭,又摸摸鼻子,最後搓搓手,實在沒有小動作可做了,就耍賴:“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我當時特別感慨特別有感覺,不過現在一見你,又提不起來道歉的心思了,你說怪不怪?”
連若菡不依不饒:“不道歉,不理你!”
“這個,這個,道歉不是不可以,不過我現在確實肚子餓了,能不能打個商量,等我吃飽了再道歉。吃飽了就有勁兒了,可以多說幾句。”夏想不是不肯低頭,男子漢大丈夫,能屈難伸,向她道個歉也沒有什麼,畢竟當時連若菡確實幫他太多,也值得他鄭重其事向她說一聲謝謝。只是他想醞釀一下情緒,也不知爲什麼,一見連若菡,以前的擔心全都沒有了,反而有一種格外的輕鬆感覺。
連若菡扭過臉去,果然不理他了。
夏想嘿嘿笑了幾聲,就站了起來,咳嗽一聲,說道:“尊敬的連妹妹同志,鑑於上一次在壩縣我對你太兇,說話簡單而粗暴,並且不小心傷害了你幼小的心靈,今天我在這裡向你鄭重道歉,並且對你的所作所爲衷心地表示感謝——對不起,連若菡。謝謝你,若菡!”
連若菡還是被逗樂了,從湖中掐了一枝荷葉就打夏想:“你是道歉還是氣人?”
夏想站着不動,捱了一下打,疼倒是不疼,就是沾了一頭湖水。連若菡沒想到夏想不躲,就又拿紙巾幫他擦頭上的水:“你不是身手不錯,爲什麼不讓開?”
夏想一臉凝重:“能被若菡打上幾下,讓她消了氣,讓她開心了,我就是被打得頭破血流,也心甘情願。”
連若菡愣了一愣,忽然笑了起來:“騙人,大騙子,只會說好聽話……”笑着笑着,眼淚不由自主流了下來,伏在桌子上嚶嚶地哭了起來,“夏想,你知道這半年,我有多辛苦嗎?”
夏想沒來由地一陣心酸,他輕拍連若菡後背:“怪只怪你眼光太高了,是不是家裡給你訂親,你沒看中,然後就想辦法拒絕?”
連若菡推了夏想一把:“不要你管,你離我遠一點,別出現在我的面前煩我。”
夏想知道她說是氣話,完全是他當初對她所說的翻版,也不生氣,還是安慰她:“你不對我說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怎麼幫你?好了,別哭了,我一直覺得你挺堅強的,沒想到還哭鼻子!”
連若菡不哭了,擡起頭,一臉倔強:“我就是非常堅強,不需要別人同情。家裡不是要給我訂親嗎,好,他們一提訂親我就裝病,不提就不病。結果他們提了七八次,我病了七八次,最後一次真病了,差點沒死掉,他們嚇壞了,再也不敢給我提了。哼,有本事再提試試……”
夏想看着連若菡倔強的臉上,還有一絲稚氣未脫,也是,她應該才20多歲吧,心裡有些觸動有些不安,又不好表露出來,只好憨笑:“不喜歡就不訂親,可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是不是給你介紹的男朋友,不太高不太帥?”
“錯了,他又高又帥又有錢,可以說要什麼有什麼,可是就沒有我喜歡的地方,純粹小毛孩一個。”連若菡氣呼呼地說道,顯然對某人非常不滿。
夏想想笑沒笑出來:“你的眼光太高了,估計找不到你的白馬了。”
“找不到就找不到,世界上沒幾個好男人,不要也罷。”連若菡說完,狠狠瞪了夏想一眼。
夏想委屈地說道:“你罵別的男人,瞪我幹什麼?我沒招你惹你吧?”
“你就招我惹我了,怎麼啦?”連若菡不服氣地說道,“我來燕市,是以投資商的身份,代表家族在燕市打開局面。你是城中村改造小組辦公室的負責人,以後出面接待我的話,記得可以恭敬一點,我可是京城來的大投資商!”
既然說到了投資,夏想就順着她的話說道:“連總你好,我是城中村改造小組辦公室的夏想,很高興認識你。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一下,作爲商人,無利不起早,就算貴家族再家大業大,想做公益事業,也會選擇在京城,爲什麼會來燕市,打算將西里村開發成水景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