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鄺總緊繃着臉,一點笑容也沒有。他就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有多重。他很清楚,在市縣,他應該挑起這副擔子,你不可能讓李向東和鍾市長衝殺在第一線吧?
趕到搶險救災隊指揮中心所設的鎮後,他最惱火的就是手機信號完全消失。他打電話給移動公司,問他們能不能馬上恢復信號?說這麼關鍵的時刻,你們的信號怎麼就失靈了?你們成天講爲顧客提供最優質的服務,最需要你們提供服務的時候,怎麼就服務不起來了?移動公司的老總說,這是天災**,是不可抗拒的原因。說他們一定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手機信號。
老鄺問:“最短的時間是什麼時候,一個小時可以嗎?我最多給你兩個小時!”
移動公司的老總哭笑不得,說:“鄺書記,我們搶修也要等這雷雨天過了。我總不能讓我的人冒死爬上山頂搶修那個信號轉播塔啊!”
老鄺愣了一下,忙說:
“怪我,都怪我。官僚了,外行了,瞎指揮,亂下命令了。”
他把電話按了,接着撥打電話給災區最嚴重的那個鎮,指示他們,要想盡辦法迅速與重災區的重災區那個村委會保持密切聯繫。
然而,他聽到那重災區鎮彙報的第一個新情況,就是那個村委會又發生了地陷。又有幾條村的村民被埋在廢墟里。
他問:“你們是怎麼搞的?你們是怎麼組織村民轉移的?你們的工作效率怎麼那麼差?”
接下來的彙報更讓老鄺驚出一身冷汗,在搶險救災中,楊曉明受了重傷,經過一番艱難,好不容易送到鎮醫院搶救,醫生卻證實他已在途中死亡。
老鄺大聲喝問那組長:“你到底是怎麼搞的?你怎麼把他安排到那個村委會?”
那組長哪知道楊曉明是李向東的小舅,好一會沒弄清楚老鄺爲什麼這麼責怪他。
其實,他又豈會不心痛呢?在今天這場搶險救災工作前,他根本不認識這個楊黨委,但當車被塌方堵在半路上,看着他把他手下的人分成三人一組,指揮若定的時候,他就有點喜歡他了。當他主動請纓,要去重災區的重災區的時候,他就覺得這是一個可塑性很強的好青年。當時,他想,這樣的好青年應該讓他去最危險的地方,應該讓他多吃苦多磨練。
他這可是好心辦壞事啊!
老鄺一見他,就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你這個混蛋,你乾的好事,我把你撤了!”
楊曉明的屍體擺放在衛生院的太平間裡,白色牀單把他的臉也蓋上了,陪着老鄺的衛生院長掀開蓋在他臉上的被單,就見他的腦袋已經變形,本是橢圓型的腦袋被石頭砸扁了好幾公分,五官都擠在一起。這是搶險救災犧牲的第一個人,也是老鄺認爲最不應該犧牲的人。
他問身邊的第七組長:“知道他是誰嗎?”
第七組長愣愣地不敢答話。
老鄺說:“他是楊曉麗的弟弟。”
第七組長臉色發青,說:“我不知道。”
老鄺說:“不知道就不能問嗎?你的嘴是幹什麼的?”
雖然,他也覺得自己強詞奪理,人家怎麼問呢?平白無故的,人家問這些幹什麼?百多個搶險救災隊員,都要一一覈實他們的身份嗎?身份特殊的人就一定要得到照顧,就一定要安排到不危險的地方嗎?
然而,老鄺真不知自己該怎麼向李向東交代。
第七組長說:“都怨我。都怨我!”
他說,我一跟他接觸,就知道他和別人不一樣。當時,怎麼就沒多一個心眼?
他說,這事讓我向李書
記彙報吧!我惹的禍我承擔。
這是一個敢作敢爲的人。他想,如果李向東責怪他,他讓他責怪自己好了,別讓爲難老鄺。
老鄺擺擺手說:“現在,還不是承擔責任的時候!”
他默默地走出太平間。
當衛生院長把老鄺帶到了楊曉明搶救的那位老太太病牀前時,老太太拉着他的手,直流眼淚。她說,多好的人啊!她說,他不應該救我,他要不是救我,就不會死了。她說,我是罪人啊!我都這麼老了,還救我幹什麼?
老鄺說:“應該的。這是他應該做的。”
這麼說的時候,他心裡也酸酸的。
好多人也說,楊曉明不該救那老太太,不該犧牲自己換取老太太的生命。
現在,社會
上經常出現一種現象,當某一個貌似更有價值的人爲了搶救一個普通人而獻出生命時,總會引發出一種值不值,應該不應該的議論。
說心裡話,此時,老鄺也有這麼一種感慨。
然而,這是事件本身無法說清楚的。
當一個人在危急的時刻,還能冷靜地思考嗎?如果,他還能冷靜的思考,那他思考的就不會是價值的問題,而應該是自己有沒有必要去冒這個險。一個自私的人,會認爲自己的生命比任何人的生命都重要,他絕對不會奮不顧身,絕對不會迸發出偉大的光芒。
老鄺對第七組長說:“必須馬上整理楊曉明的事蹟。我們要用他的事蹟鼓舞搶險救災第一線的每一個人,讓大家向他學習,學習他這種忘我的敢於犧牲的大無畏精神。”
事蹟很快整理出來了,楊曉明完美得沒有半點瑕疵。
從一踏上搶險救災的路途
,他就在鼓勵大家英勇地在搶險救災第一線衝鋒陷陣。
他在路途出現塌方時,指揮若定,在分配任務時,主動請纓。
他想出了許多搶險救災的好辦法,比如,把組員們會成三人一小小組,讓受災的村民現身說法,勸服不願轉移的村民。
他在搶險救災中始終堅持自己的觀點,即使被村民誤解,受了委屈,也不改變,而事實證明,他的觀點是正確的。
他細心實地瞭解倒塌的每一戶農屋,在別人沒有察覺的狀況下,發現了被廢墟掩埋的農家老太太,於是,奮不顧身地進行搶救,最後,獻出了年青的生命。
大家沒有提到他搶險救災的動機是什麼?誰知道呢?從他整個行動表現來看,能看出他的私心雜念嗎?即使有那麼一點,又有什麼呢?
大家也沒提到他的失誤,如果,他發現廢墟里有人時,不是興奮得過頭,房屋
裡能再次出現塌方嗎?這點小問題,自然是要掩蓋過去的。
當然,最遺憾的是,誰也不知道楊曉明在趕往重災區的重災區路上摔了那一跤,其實,那時候,楊曉明肋骨已經斷了,他一直都忍着疼痛帶傷戰鬥在第一線。
第二天一早,老鄺就趕回了城區。他要參加那個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的質詢會。儘管,他並不知道那是李向東細心策劃的。他一夜未眠,臉色很難看,顯得很憔悴。
李向東說:“你先合合眼,會議還有一個小時才召開,時間到了,我再叫醒你。”
老鄺說:“算了,還是開完了再好好睡吧!”
他坐下來喝茶,問,黃秘書長呢?
李向東笑了笑,說,這會議不關他的事,所以,忙其他的了。
老鄺顯得有點兒不安,說:“我先彙報匯
報災區的情況吧!”
本來,他想趁這點時間把楊曉明犧牲的事告訴李向東,想有黃在身邊,談這種事,總比這麼一對一談好,現在黃不在,嘴脣哆嗦了好幾回,卻沒能說出口。後來,他想,還是等會議結束了再說吧!還是不要在會議前,讓李向東承受太大的精神負擔!
(鮮花鮮花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