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時間,向銀行貸款比撿錢還容易,有的人貸了款便肆意揮霍,根本沒想還。劉全卻沒有人家那膽量,即使,他曾上過戰場,也沒有人家那膽量,貸了款好幾天都睡不着,想這錢怎麼才能還啊?想年底,還銀行的利息就要了他好幾畝田的收成。想得心痛,人更勤快,不到半年,跑短途運輸就把銀行的貸款都還了。
有了這一次的經驗,劉全膽子似乎大了許多,現許多村的年青人都進城裡打工,到了收割季節,家裡的老人忙不過來,自己又趕不回來,就寧願化錢請人幫收割,於是,他又貸款買了一臺收割機,專門上村上戶幫人收割。
三幾年下來,劉全不僅擁有了一整套機耕設備,代耕丟荒地面積也擴大到了幾十畝,自己一個人忙不過來,還請了幾個外省工做起了農民老闆。即使後來減免了農業稅,那些丟荒田的農民再不樂意白送農田給劉全耕種了,但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劉全的耕種面積不減反增。劉全也由機耕、短途運輸、種水稻展到養豬養魚,冬季搭溫棚種疏菜,漸漸成了東南片沒人不曉的大耕戶。
那一年,便成了市縣的農民勞動模範。鍾市長就是那一次在主席臺上給劉全戴的大紅花。
開始,劉全認爲自己很幸運,就說在那些複員軍人中,論聰明,輪不到他劉全。論能幹更沒他劉全的份,許多人都想勤勞致富,但不是這不成就是那不就,偏偏就只是他劉全成事了。去市裡參加勞模大會,看了會上介紹自己的事蹟,他才漸漸想明白了,這還不僅僅是自己幸運,或許,正是因爲自己沒有太多的光榮感和自豪感,所以,才能以一種平和的心態面對現實,以一個普通人的心理去迎接每一次遇到的困難和挫折。
副班長也代耕過丟荒田,但只幹了一造,就不幹了,那年剛好遇着天旱,成天盼着下雨,盼着排灌渠的水排到自己田裡來,最後就因爲水跟人生了爭吵,人家在排灌渠的上游,你越跟人爭吵,人家就越想辦法不讓水排下來,結果就動手打起來,副班長人高馬大,又經過戰爭洗禮,打起來一點不吃虧,人家便告到了鎮政府,鎮政府不管你是什麼人,打了人就不對,就要依法懲治,派出所的人來帶人時,副班長還氣壯山河地說,自己爲國
家負過傷,流過血,說要帶他走可以,至少也是國防部的人!要定他罪,至少也要軍事法庭!
好在人傷的不重,派出所對副班長只是拘留了十五天,然而,這十五天還是沒下雨,田裡都靠排灌渠的水澆灌,他人不在,有水流過他的田,卻也不知排灌渠下游的誰,偷偷把他的入水口堵上了。可想而知,這一造的收成如何?
副班長不耕田了,不幹這種靠天吃飯的傻差事。他要進城打工,要在城裡混一份正式職務。想當年,副班長在部隊也算是一個無人不曉的角色,在攻克諒山的一個前哨陣地中,他一馬當先,如果,不是捱了槍傷,活捉敵軍營長的功勞可就記在他帳上了。因此,他常常嘆息,說自己不知是命好還是命不好?說他命好,是那一槍沒打中他的要害,說他命不好,那一槍打飛了他的戰鬥英雄,否則,他可能會提幹,會穿四個兜的軍服留在部隊裡。
副班長先去地級市,以前他的團長轉業在地級市當局長,他是記得手下有這麼一個副班長的。當年,副班長傷愈歸隊時,他曾拍過他受傷的肩,說他是好樣的!副班
長去找他謀份工作還不容易?哪曾想,幹了不到一年,團長卻不要他了,說他這人太居功自傲,除了他這個老團長,什麼人都不放在眼裡,只要人家批評他,他就拿出他曾是團長的兵來嚇唬人,人家批評他一句,他就頂撞人家十句,不但轉正式工不可能,就是當門衛保安也態度惡劣影響極壞。後來,副班長回到市縣,想在以前的老營長手下謀份工作,結果,弄得老營長到處向人賠禮道歉說好話,再後來,就請他到大酒店喝了一場酒,勸他還是回鄉下務農吧!
副班長几經周折又回到鄉下,這才現,很多事都變了,那個很不起眼的劉全竟混出得有模有樣,成了遠近聞名的大耕戶。
他憑什麼?
想當年,如果不是自己一把把他按在土坑裡,他早就被炸得血肉橫飛,死無全屍了。於是,他便上門去罵銀行不公,爲什麼貸款扶持劉全當大耕戶,而不扶持他?他還跑到鎮政府,嚷嚷着如果政府不扶持他,他就拿自制炸藥把鎮政府大門炸了。最後,聽說珠??中心地區的戰友們,每月拿的津貼補助比他多了許多,就覺得這政府
都快成反動派的政府了,就鼓動複員軍人們上訪,討回公道。
複員軍人們多有類似副班長一樣的心態,只是沒有他做得那麼過分,沒那心態的人想,這錢多也是好事,有人牽頭,自己跟着幹,又有什麼不好?這樣,複員軍人們的上訪似乎就成了一種習慣,每年總要鬧那麼一兩次。
昨天晚飯的時候,副班長又跑到劉全這來蹭酒喝,喝得快坐不住了,就拍着桌子說劉全:“你這命可是我給你的,你現在日子好過了,老婆孩子圍着你轉,可不能忘了我這救命恩人,當年,不是我那麼一按,你這小命早就上天了。”
劉全見他喝得差不多了,就搶過酒杯,不再讓他喝了。
副班長問:“怎麼?不想聽這話?這話聽了心裡不好受?”
他說,我告訴你,什麼時候我都敢這麼說,你現在有錢了,有面子了,可是,我這副班長卻混得一點面子也沒有了,在城裡找不到工作,老婆也跟人跑了。
他說,劉全,我跟你說,你現在也算是響噹噹的人物,但你不能忘恩負義,不能忘了是我救了你的命,不能忘了你是我們反越自衛戰的戰友。
劉全說:“我怎麼會忘呢?更不會忘了你副班子。你哪次到我這來,我不待你像我親哥哥啊!”
副班長說:“有你這句話,知道你還像個人樣,良心還沒喂狗。”
他說,我老實告訴你吧,過兩天,地級市委要在我們這開會的都是大長,那車隊少說也有好幾十輛,我們要採取行動,要向大長反映我們過的苦日子,要向大長反映市縣不把我們這些爲祖國負過傷,流過血的複員軍人當英雄。
他說,我知道,你劉全不在乎那點小錢,但你也是我們其中的一員,你應該和我們站在一起,向在越南一樣,跟我們一點衝殺在最前線!
他說,每一次,一提到上訪,你總是磨磨蹭蹭的不參加
。這一次,就在家門口,就在你這村子前面那路口,你不行動是不行了。你要乾的事很簡單,只要把你的手扶機開到路上,截着那些大長的車隊,其他的事就不用你管了,自然有人出來跟大長對話。
劉全答應了副班長,他不能不答應他,他要不答應他,副班長會跟他急,跟他鬧,甚至會把他這一屋的東西都砸了。
副班長一走,劉全心裡就七上八下,想鎮政府、市政府對他不薄,他的稻田遇到病蟲害,農科站的技術員成天泡在田裡幫他分析原因,教他如何滅蟲害,教他以後如何防治。他的機耕設備出了故障,農機站的師傅二話不說,就上門修理,還手把手教他不如何維護保養。自己才取得一點點成績,鎮裡市裡又給了他那麼高的榮譽……他劉全也不能忘這個恩負這個義啊!
劉全很爲難,一整夜都沒睡好,最後決定自己當不知道這事,到了那一天,躲得遠遠的,不幫那些戰友們,也不向政府通風報信出賣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