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下班的時候,鍾市長敲開了李向東的辦公室,這讓李向東很感到意外。他看着鍾市長,竟忘了打招呼。此時,他整個人還沉浸在一種選擇中,還把鍾市長做爲假設敵,苦苦地尋找一個最好的解決辦法。
然而,這個假設敵卻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他是微笑着走進來的,這讓李向東更加覺得可怕,感覺到了一種笑裡藏刀。這一刻,不知爲什麼,李向東有一種懼怕感,彷彿在他與鍾市長的交鋒中,處於下風的一直是自己。
他問:“有事嗎?”
李向東是明顯感到有事的,否則,鍾市長不會在這個時候走進他的辦公室,他還意識到,這是一個在電話裡說不清楚的事,鍾市長才覺得有必要過來跟他面談。
鍾市長說:“大家都動起來了。”
他說,我在市政府那邊轉了一下,會議室幾乎都沒空着,都在部署阻止**的工作,都在執行常委市長聯席會議做出的決定。
李向東笑了笑,再次有一種不詳的感覺,彷彿鍾市長是一個獵手躲在草叢裡,看着他這個獵物一步步走進陷井裡。他想起了,一句話,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
他的心逐漸穩定下來了許多,冷靜地對自己說,既然他自己送上門來,那就看看他到底在想什麼?看看對常委市長聯席會議的決定執一種什麼態度。他想,要藉機敲打敲打鐘市長,如果在這敲打中發現某種不對勁的地方,鍾市長流露出某種他窺探到的東西,他就不得不慎重,不得不選擇老老實實地走好每一步。
他想,他完全可以連夜召開五人組會議,否決下午常委市長聯席會議的決定。
這會兒,他有一種運氣好的感覺。冥冥之中,自己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如果,在下午召開常委市長聯席會議前,先組織召開五人組會議,那麼,再想要用五個組會議否決常委市長聯席會議的決定,就顯得難堪了,顯得你李向東在玩一種虛假民主了。
李向東說:“開完常委市長聯席會,我就一直呆在辦公室裡,還以爲各分管領導明天一早才部署呢,真想不到,大家的行動這麼快。”
他說,行動快是一件好事,證明大家對常委市長聯席會議的決定達成了共識,但是,我回來考慮了一下,覺得我們的決定是不是倉促了,會不會在某些地方考慮得還不夠周全?
鍾市長點點頭,說:“我也有這種看法。”
他說,我剛纔到各會議室走了一下,看到大家這麼緊鑼密鼓地開展部署,突然有一種擔心,我們是不是要冷靜下來考慮一下我們的決定,是不是要冷靜下來,考慮一下如何部署才更到位。我們既不能違反政策,又要達到預期效果。
李向東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鍾市長會這麼回答他。他以爲,鍾市長會反對他的看法,會集力堅持常委市長聯席會議的決定。甚至於,他還希望從鍾市長在爲堅持執行常委市長聯席會議決定的辯解中,看到他露流出某種幸災樂禍的神情。
沒有。鍾市長沒有這麼做,相反地,他竟與李向東的態度一致,竟也在考慮那個決定是否存在某種偏差。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鍾市長並不想執行那個決定?會不會是因爲,他回去後,經過一番考慮,覺得那決定是正確的,只要按照那個決定幹下去,市縣阻止**工作就會取得輝煌戰果?他李向東的威信又會提升了一大步?
李向東不露聲色,問:“你能不能談談你現在的看法?”
這就是一個市委書記的優勢,官大的優勢。凡是遇到什麼事,官大的人總會更主動,很理所當然地要比自己官少的人談出自己的看法。
鍾市長說:“對其他幾項決定,我都沒有新看法,我很認真地回想了一下,覺得照那麼幹下去,我們完全能夠掌控。唯一不足的便是對野味餐館、農貿市場出售野味攤檔的清理,有一些新想法。”
他說,我相信,“關閉野味餐館、農貿市場出售野味攤檔,切斷**源”的決定是正確的,不用多久,上面一定會出臺有關關閉的政策,但是,在上面還沒有明文規定之前,這麼做,反而要冒一定的風險。
他說,我覺得,我們在處理這個問題上,有點冒進,我們沒有任何依據?如果,受害者提出議異,或者說,把我們告上法院,就目前而言,我們很有敗訴的可能。
他說,對這些受害者給予一定的補償。這似乎是一個解決的方法,但是,真正操作起來並不是那麼容易。補償多少纔夠呢?各有各的說法,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才能談得攏。
李向東附和着鍾市長,不停地點頭。他要讓鍾市長覺得,他也有同樣的看法。他要讓鍾市長把還沒有說的話都說出來。這時候,李向東已經感覺到鍾市長並非他所想像的那麼可信賴了。
不切斷**源,幹什麼都是徒勞!
老實說,在常委市長聯席會議的決定中,他覺得最沒異議,最有把握的內容,就是“關閉野味餐館、農貿市場出售野味攤檔,切斷**源”。僅這一條,擔再大風險他也不怕,就是到了中央國務院,他李向東也敢爲自己申辯。
鍾市長偏偏就抓住了這一條。
李向東想,你鍾市長真能抓,一抓就準,一抓就抓住關鍵了。他想,任你說得天花亂墜,我李向東也不能改變這一條。
這時候,李向東已經形成了自己新的思路。他想自己真是被自己弄糊塗了,自己創造性的開展工作爲什麼就不抓死這一條呢?所有的工作都按部就班,都聽從地級市統一安排,僅就化大力氣抓好這一條,切斷**源,取得成果後,總結這一條,就足於突出市縣阻止**的戰績了。
他想,自己總是提醒自己,工作要抓重點,抓重點,怎麼到了關鍵時刻就沒抓重點,就眉毛鬍子一把抓了。
這麼想,李向東臉上露出了笑影。如果說,剛纔,他那臉上是掛的笑是一種機械的笑,一種皮笑肉不笑,這會兒的笑卻是發自內心的。
接下來,鍾市長的話讓李向東感到汗顏,感到無地自容。他怎麼也沒想到,鍾市長完全是出於大局考慮。那一刻他像看到了一面鏡子,一面讓自己羞愧的鏡子。
鍾市長說:“我們不一定就得采取那種強硬的關閉措施。”
他說,通過宣傳,讓大家對**有了認識,讓大家對**的起因有了瞭解。我想,大家會自覺地遠離**源。因此,在宣傳方面,突出**源的宣傳。我們完全可以號召大家禁吃野味,要求黨員幹部,從即日起,做好帶頭模範作用,一旦發現違反行爲,將進行嚴肅處理。
他說,我們暫時不能硬性關閉野味餐館,不能要求老百姓不吃野味,但是,我們可能要求我們的黨員幹部。在電臺電視臺網絡要求我們的黨員幹部帶好這個頭。這必將會起到一種震懾作用。
他說,只要沒有食客,沒人光顧,那些野味餐館、農貿市場出售野味攤檔想不關門想不收攤也不可能了。
鍾市長說:“當然,我們也不能放鬆對他們的管理,我們完全可能要求他們採取一切必要的衛生清理和消毒。這些是他們必須要做的。”
李向東久久地看着鍾市長。他什麼也沒有說,他還能說什麼?他只能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不停地搖晃着,他再一次感覺到,他們必須拋開一切個人恩怨,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場阻擊**的戰役中。
很久很久,他才說了一句話:“謝謝,謝謝!”
李向東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至少,在阻擊**這個戰役中,鍾市長是值得信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