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常的辦公室在市委大院那邊。由於工作的原因,李向東很少與老常接觸,記得在這之前,也就去過一次他的辦公室。那是和公路局局長一起去的。如果說,公路局局長把裝了二十萬的手提包交給李向東的話,就只是那一次了。
一直以來,李向東對老常是沒有太大惡意的,即使,知道他作了假證,也感到他是可以原諒的。公路局局長是老常的手下,他對他的瞭解應該更甚於李向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老常當然相信那局長。
再者說,如果李向東是清白的,自然會清白,所以,老常便選擇了保護公路局局長。誰不保護自己的人呢?何況,老常認爲李向東在處理他外甥的事時,曾對他不尊,何況,你李向東也有可能成爲他老常的競爭對手。
如此種種說起來,從老常的角度去考慮,他都是應該那麼做的。
李向東不是那種記恨的人,平安了,從那小樓屋出來了,他考慮的便是如何化解老常對他的誤解。如果,讓老常知道,在這麼一種狀況下,他李向東都沒有記恨他,李向東想,這矛盾是一定能化解的。
老常也不一定是不開竅的硬石頭。
因此,不管別人怎麼說老常,李向東都沒往心裡去,都認爲,他們還不瞭解老常。老常不應該是那種本意上要至人於死地的人。如果,他是那種心狠手辣的人,那麼,他今天就不會還只是一個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了。
一個心狠手辣的人,不可能原地踏步地當了二十多年的市委常委,要麼早就上去了,要麼早就出事下臺了,甚至於進監獄了。
從那小樓屋出來後,李向東曾想過找老常談一談,想要讓他知道自己的看法,想要告訴他,他李向東不是一個太刻意想要往上爬的人,大家相處得愉快,合作的開心,纔是最重要的。
然而,還沒等李向東找到機會和老常坐下來談時,卻發生了小豐村事件。他要利用這個事件解決個人問題,化解他與老常之間的矛盾。
老常在辦公室等着他們。他所表現出來的熱情讓李向東也覺得親切。他先和李向東握手,一隻手握着,一隻手還拍着李向東的肩,好像他根本沒做過對李向東不利的事,好像他們比親兄弟還親。官場就是這樣,越是有過節的人,越對你熱情。對你隨隨便便,反而纔是對你真心的。
他說:“我還想找時間去看看你呢,一直就沒抽出時間!”
李向東也笑着說:“總得有大有小,還是應該我來找你。”
老常說:“一樣的,一樣的。”
他看着李向東問,身體沒什麼吧?李向東說,沒什麼?就是曬黑了。老常說,沒什麼就好,出來就好,平安就好!他又和鎮委書記、楊曉麗一一握手,說,給你們添麻煩了。他一點不掩飾小豐村與他的關係。他知道,既然李向東過來找他,肯定是知道他與小豐村的關係了。
客套一番後,李向東就對鎮委書記說,你向老常彙報一下情況吧。老常說,我都瞭解過了,直接談問題吧!鎮委書記就看着李向東,把皮球推給了他。
李向東說:“我就談談個人的想法吧!”
他說,我偏向於從嚴從速處理這起事件的,該法辦還是要法辦。我們不能助長這股邪氣,這對我們一點好處也沒有,羣衆會怎麼樣,會說政府軟弱無力,今後我們還怎麼開展工作。我們的幹部也會心寒。
他說得簡單明暸。他要老常明白他的態度,然後,他再順着老常的意思,慢慢改變態度,讓老常意識到他李向東還是尊重他的,願意與他合作的,這樣,他就欠了李向東一個人情。
人情債是最微妙的,是最無法還得清的!
老常卻轉過臉去問鎮委書記:“你也談談你的意見。”
鎮委書記很爲難地說:“李市助都表態我,我還是不說了吧!”
老常笑了笑,說:“這麼說,你有不同意見?”
鎮委書記支支吾吾,不知該怎麼回答。
老常便說:“你看看,李市助,你一提出自己的意見,其他人都不敢說話了。”
他說,這事嘛!我想,我們都不要插手,都不要過問,還是交給下面處理。
他說,我們要相信基層,要真正放手放權讓基層去處理各種事情。其實,基層是最有發言權的,他們掌握法律法規,對情況也更瞭解,他們的意見和處理方法纔是最切合實際的。
他說,我們作爲市領導幹部,支持和幫助他們是大方向,從政治上支持,從經濟上支持,但是,不要管得太具體,不要設下太多條條框框,更不能束縛了他們的手腳。
僅僅一個回合,李向東就啞口無言了。
老常根本就沒有不讓李向東發揮,一開口,就把他堵住了,把他拒之門外了。縱然,李向東有天大的本事,都施展不出來了。李向東的如意算盤,什麼慢慢改變態度,什麼欠他一個人情,即時就被老常給廢了。
什麼是高手?高手不是在過招中戰勝對方,而是直接不讓對方出招!
老常對鎮委書記說:“你按照你的想法去幹,不要太多顧慮!既然,組織上要你當這個鎮的鎮委書記,你就要負起責任,就要大膽工作,而且,一定要做好工作。後面這一條是最重要的。”
他完全把李向東撇到一邊去了。
楊曉麗看了李向東一眼,剛纔還誇誇其談的李向東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他臉上的笑僵硬着,嘴巴張成一個圓。他感覺到,最要命的是,他的剛說的那段話因爲沒有了後繼,怎麼看怎麼都覺得他李向東是找岔的,是來與老常作對的。
他想,老常一定是這麼認爲了,所以,阻止了他,沒讓他再表演下去。於是,他便尋找機會,希望在老常和鎮委書記的談話中找到插話時機,把話題引到自己這邊來,然而,他一直都沒有機會。
當談到如何做好小劉家屬工作時,李向東說,我們會盡力的,但是,依法處理肇事者也是對傷人家屬的一種安慰。老常卻說,我們要相信我們幹部,要相信我們幹部家屬的覺悟。他們往往比我們更懂得顧全大局。
當談到如何通過這一事件教育村民時,李向東說,這是一個棘手的問題,只有震懾了肇事者,村民才能受到真正意義上的教育。老常說,教育的方法多種多樣,我們不能只侷限一種方法。
……
李向東的每次插話都被老常很不客氣地支開了,而每一次插話,都有一種挑釁的火藥味。後來,就是楊曉麗也意識到了,用腳碰了碰李向東的腳,示意他不要再說話了。李向東心裡的那股悶火就是這時候升上來的。
離開老常辦公室,李向東問鎮委書記:“你真的就按老常的意見去辦嗎?”
鎮委書記說:“老常並沒有給我什麼意見。”
李向東說:“你的那個意見不就是老常的意見嗎?”
鎮委書記說:“有些事,你還不清楚。”
李向東問:“我還有什麼不清楚?你爲什麼沒有說清楚?”
鎮委書記說:“打傷小劉的那個人,是老常的叔公,是他爺爺的親兄弟。”
李向東說:“親兄弟又怎麼樣?親兄弟就可能打傷了人聽之任之?我不同意你們的處理意見。”
鎮委書記說:“你不要爲難我好不好?你不同意,剛纔爲什麼不提呢?”
李向東又一次啞然。他從來沒像今天這樣失敗過。
他狠狠地說:“不管怎麼說,都要把那人抓起來,關起來,至於判不判刑,慢慢再決定,但是一定要抓,一定要關!”
鎮委書記說:“你要我怎麼辦?你要我聽誰的?”
李向東說:“我不爲難你,你當什麼事也不知道,這事由我來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