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淑華也在靜靜地聽,對於陳太忠的分析,她的興趣不是很大,身爲斯嘉麗超市的老闆,接觸得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了,她遇到的騙子都接近三位數了。
這個騙局也很巧妙,不過她最感興趣的,是陳太忠從什麼蛛絲馬跡中,才發現這是個騙局的——對她而言,這纔是最有借鑑意義的,“騙局很高明,你怎麼發現的?”
“裡面有個人,是我的舊識,”陳區長笑着衝奚玉一努嘴,“奚書記知道。”
奚書記又咧一下嘴,但是已經聽到這一步了,他基本上也可以斷定,這是騙局了,於是也不怕問一句,“那這個劉麗,以前就是騙子?”
“她不是騙子,她的老闆是騙子,”陳太忠聽到這裡,幽幽地嘆口氣,“那個傢伙的騙術,非常地高明,是我見過的人裡,最懂揣摩人心的騙子。”
“你是被他騙過?”施淑華見他這副表情,就禁不住幸災樂禍地笑一笑,能讓這傢伙吃癟的主兒,還真不多見。
“誰騙得了我?”陳太忠傲然笑一笑,少不得又講兩個黃占城經典的騙局,“……這個領導被假工廠騙了,很能說明問題,擱給局外人,有點警惕心的話,就不會= 被騙,但是他就能揣摩到這個領導的思路,就敢這麼大明大方地騙,膽大心細,敢賭。”
說到這裡,他耷拉下眼皮,也不去看奚書記,省得老奚覺得自己在影射敬德,“其實想要識破各種騙局,四個字就夠了……便宜莫貪。”
“這倒是至理名言,”施淑華感觸頗深地點點頭,“不要佔天上掉下來的便宜,基本上就不會被騙了。”
話是這麼說,施總心裡還是有點感慨,一般的騙子好識破,打着體制幌子的騙子,就想要識破,也得有點膽子——斯嘉麗開業這麼久,不止一撥人打着體制的幌子,來敲詐勒索。
“這個騙局,是她老闆做的?”牛曉睿出聲發問,整天見陳區長繃着臉說官話,想不到這個人講起故事來,也挺有一套的。
“這個人死了,”陳太忠想起黃占城的死,禁不住又唏噓一下,“死的時候,家人都不來收屍,劉麗出錢火化的他,抱着骨灰盒走了。”
“是個鬼才啊,”施淑華嘆口氣,她能理解陳區長的感覺,這種人才若是能握在手裡,很多事情會變得非常容易,她點評一句,“這劉麗也算是重情意的。”
牛曉睿卻是沒有這份感覺,她琢磨的還是這樁騙局的因果,“她給騙子打過工,不能說她現在還是騙子吧?”
“有這麼個人出現,就足夠提醒了,”施淑華笑着搖搖頭,“他對這件事情有了警惕,再一分析可不就真相大白?他要連這點水平都沒有,那還真是讓我失望。”
“一切都只是猜測,”奚玉笑了起來,不過是濃濃的苦笑,下一刻他重重地嘆口氣,“太忠,我算能理解你的感受了,不管怎麼說,敬德這次是欠你一份人情。”
“是啊,真要想追究他們的責任,得在被騙了之後,”難得地,王媛媛居然接話了,不過現在不是在談工作,倒也沒必要那麼講究,“仔細想一想,這個騙局真的很高明啊,高明到給人一種無力反抗的感覺,只能儘量不要踩進去。”
“被騙了之後,也未必能追究,”奚玉鐵青着臉回答,端起面前的小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就是埋頭吃菜,好像要把怨氣出到這些飯菜上。
“對,這纔是最高明的,”陳太忠點點頭,“有兩個縣區競爭,大家要比着塞好處,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怪得了誰來,誰又敢舉報自己行賄?”
“而且這個實驗基地一時下不來,不代表永遠下不來,這就是拖延的藉口,”施淑華不愧是官宦世家出身,看到了這個騙局可能的收場方式。
說到這裡,她看一眼奚玉,“所以縣裡就算吃虧買教訓,也只能默默地認了,被騙子騙走的錢,慢慢地補回來吧……沒準還要擔心騙子因爲別的事兒被抓,咬出自己來。”
“我的施大老闆,你別總看着我說話行不行?我們沒上當,”奚書記受不了啦,他的一腔怨氣還不知道想衝誰發呢,“最缺德的,就是弄了個副部出來嚇唬人。”
“這就是你們所敬畏的體制,根本就是現代版的《欽差大臣》,”施淑華不屑地哼一聲,施金鵬廳級幹部下海,心裡怨氣自然不少,她這個做女兒的肯定會受到影響。
所以她的怪話也少不了,“其實姓胡的根本就是有意跟新動力撇清關係,就算你豁出去報警,查住新動力,也動不了人家……不信你問太忠,他願意管雲中那邊嗎?”
“太忠記得給敬德提醒,我就很感激了,”奚書記笑一笑,再次表示感謝,說實話,陳太忠已經明確表示過不跟新動力合作,完全可以坐看敬德的笑話。
所以他非常感激,也非常地慶幸:幸虧敬德的態度一直很端正。
“雲中那邊……管不管都行,”陳太忠斜睥施淑華一眼,“我不是害怕什麼,實話實說,劉麗那女孩兒,我還是比較賞識的,那麼雲中有什麼結果,完全是他們自找的。”
“他想幫雲中,雲中也未必領情,”奚書記夥同陳區長,共同迴應施淑華的挑釁,“你幫了它,那就是挑破膿包了,憑什麼你就認爲:人家不願意打落牙齒和血吞?”
“官場確實是這樣,”牛曉睿這個體制外的主兒,也來插嘴湊熱鬧,“你是好心,別人沒準會以爲是惡意,幫人幫出仇家來,這種事兒又不是沒有。”
這些事兒我比你明白,施淑華淡淡地看一眼牛曉睿,不屑地笑一笑,“沒錯啊,我就說了,太忠不可能管雲中。”
此話一出,滿桌寂然,好半天之後,纔有人輕嘆一聲,大家側頭一看,正是陳區長的通訊員廖大寶,他的眼中滿是無奈和茫然。
陳太忠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才沉聲發話,“怎麼,不管你的老家,你有想法?”
廖大寶的父母家在關南區,是市區的人,老家卻是雲中縣的,那邊也有不少親戚。
“唉,”廖主任聞言,又嘆一口氣,低頭默默不語,好半天才艱澀地回答,“其實雲中現在的縣長,是比較能採納意見的,發展經濟的決心也很大。”
陳太忠盯着他看了有十秒鐘,才微微一笑,“肯念舊也是好事。”
王媛媛見到這情況,就禁不住爲廖大寶擔心起來,她不希望這兩個男人有什麼衝突,等了一等,她見廖主任不說話,才壯着膽子說一句,“被騙的,也是老百姓的血汗。”
陳太忠又看她一眼,沉吟一下,哈地笑了起來,“年輕真好啊。”
“是啊,年輕真好,”奚玉笑着點點頭,敬德避免了損失,雲中的死活其實跟他無關的——前一刻還是競爭對手呢。
然而,將來事情完結,雲中早晚會了解到,敬德這邊是得了消息沒通報,惱羞成怒的雲中會有什麼反應,這實在不好說,不過最起碼,芥蒂肯定是要留下的,極端情況下,不排除雲中會生出反咬一口的可能,把敬德也拉下馬。
對奚書記來說,隔岸觀火固然很爽,但是能讓雲中少避免點損失,也是不錯,所以他並不反對廖大寶說的話。
“正義感爆棚啊,”陳太忠笑一笑,感觸頗深地看一眼奚書記,“看到他們,就覺得自己老了,官場裡最難找回來的,就是年輕的衝動。”
“你要是老了,我算什麼呢?”奚書記也笑得很開心,一邊笑,他一邊摸出手機把玩,“我這兒倒是有劉麗的電話。”
“大寶還不謝謝奚書記?”陳區長看着廖主任,微笑着發話,“你給劉麗打電話,就說是我說的,差不多就行了,不要太過分。”
“謝謝奚書記,”廖大寶聞言,站起身深深地鞠個躬,然後看一眼年輕的區長,猶豫一下,方始鼓足勇氣解釋,“頭兒,在我心裡,北崇的利益,絕對高於雲中,我不會做任何損害北崇利益的事兒。”
“沒必要解釋,我都說了,念舊不是壞事,”陳太忠一擺手,不以爲意地發話,“這人吶,心裡有點牽掛,總要好過無情無義。”
“謝謝您了,”廖大寶再衝着老闆鞠個躬,從奚書記手裡抄過號碼,走到一邊打電話去了。
“你還真有一點擔當,”施淑華看到這一幕,也禁不住笑着點點頭,“不愧是小紫菱看好的男人,我對咱們的合作,信心更足了。”
斯嘉麗跟北崇的合作,固然是講個利益優先,不過合作方很陽光、很有擔當的話,合作者心裡也踏實,這是人之常情。
“我早就想拉雲中一把,就是擔心老奚恨我,他坐在這裡,壓制了我正義的衝動,”陳區長笑眯眯地回答。
“你會怕我……說出去誰信?”奚書記聽得也笑,“我早就想讓你拉雲中一把,就是擔心你認爲我多事。”
說完之後,兩人對視一眼,齊齊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