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八、 議定
“這雨看樣子還要下幾天,幸虧豁出老臉要人修了屋頂。何氏和秀秀兩母女在屋裡縫着襪子。
秀秀揉了揉眼睛,嗯了一聲。
“咋,眼睛不舒服?”
“就是屋裡太暗,看不大清楚。”秀秀笑笑。
“那你不早說,娘還會心疼幾個燈油錢?”何氏放下手裡的活,把蠟燭點燃,“在娘心裡,你比他們貴重多了。”
秀秀笑嘻嘻的把臉湊近,“‘他們’指的是誰啊?”
何氏颳了刮她的鼻子,“這娘可不會說,你自個兒以爲誰就誰。”秀秀什麼性子她不知道啊,萬一說漏了嘴,又要說她
“沒意思。”秀秀皺了皺鼻子,又拿起襪子縫了起來。
何氏卻放下手裡的活,輕輕長出一口氣,四下打量她的房間來。住了幾十年的老房子,就算再怎麼精心收拾,也抵不過歲月的消磨。牆面已經有些斑駁,很多地方已經開始大塊大塊的往下掉泥巴,有時候掃地的時候都能掃一鐵鏟。加之這場暴雨,這間老房子,活不久了。她在這間房子裡生育了六個子女,走過了人生的一大半,現在……
“娘,你長吁短嘆的做什麼呀?”秀秀也察覺到縈繞在何氏身上的悲涼,只是不明白到底爲何。
“秀秀,娘一直沒過問你的意思,要是現在分家的話,你同意嗎?”
話說分家的那晚上她的確在,只不過從頭到尾只做了個聽客,沒人問過她到底有沒有什麼意見,而且作爲一個要嫁出去的姑娘,她的意見又有什麼重不重要呢?不過何氏什麼意思,突然起了分家的念頭。
“不是說這件事等四哥回來再說嘛?”
“那也就是說其實你贊同分家的嘍。”何氏閉上眼睛,半晌睜開,“那就這麼辦吧。”反正都是早晚的事情,早些做好打算,也少些摩擦。
這麼辦,怎麼辦?秀秀腦子裡一片糊塗。
“去把你的哥嫂們都叫來,今天就把這家分了。”何氏說到就要做到。
李聰把楊柳後背厚墊着的草紙取了出來,嘖嘖稱奇道:“好像真的好了不少。”
楊柳看着拿來擦屁股的草紙碎成幾塊,拼命讓自己不要多想,點點頭。像楊柳這種一晚上要換好幾個睡姿的人,加上她又不怕李聰,想背靠背的睡一晚上,就有些困難了。還是李聰用胸膛對着她的背,擁着她睡了一晚上才解決問題。效果是顯著的,但同樣副作用也是明顯的,楊柳現在半邊身子都僵了。還是不要感冒纔不會受罪。
“要不,我也送幾張給三哥用用。”李聰不忘李強也還在病中。
“去吧。”楊柳是不大清楚李強吃了藥到底有沒有效果,但這也是一個方法,不知道是不是因人而異,反正也是他們的一片心意,就看他們接不接受了。等李聰出去找李強,楊柳才仰躺在看上舒服的擺了個大字,這北方也還是挺好的,炕大,炕底下再燒把火,就暖呼呼的,多環保。她伸出一隻手感覺了一下外邊的溫度,就又撇撇嘴把手縮了回去,算了,反正天色也不好,起來就沒事做,就窩在炕上養神吧。
不過今天,貌似是她當值?
“哎呀,我病糊塗了,什麼都不記得了。”楊柳撫額,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冠冕堂皇的藉口。
算了,做人不能這樣。楊柳側坐做起來,想着等李聰進來,就讓他去採一揹簍豬草。楊柳打了個冷顫,趕緊縮回被窩,把自個兒捂得嚴嚴實實的,她是不想動了。
仰臥,俯臥,側躺,各種姿勢都擺遍了,李聰還沒回來,楊柳不由得腹誹:這小子屁股上是長了釘子,訂在板凳上走不動道了嗎?
何氏那屋裡,除了楊柳,李家所有的大人都聚在一起。
“人都到齊了,那我就說說分家的事。”何氏也沒墨跡,直接奔向主題。
小何氏的心咯噔一跳,不是說等老四回來再談分家的事情嗎?咋就又提前了,是誰在何氏的耳朵旁邊吹了風?
“娘,老五媳婦還沒來呢。”分家對她又沒有絲毫好處,自然是能拖延一刻就是一刻。
“她身子不適,不來沒關係,反正我們會把結果告訴她。”
李聰也點頭。可不是,楊柳現在懷了身子,就少讓她聽這些煩惱的瑣事。
“那,那還有老二沒來呢。”小何氏可沒那麼容易放棄。
“大嫂就不用擔心了。”餘氏笑道:“我們家當家的早有過囑咐,我們聽孃的,娘說咋辦就咋辦。”
結果還能虧了他們?何氏是要跟他們一起生活的,餘氏心裡補充了一句。
文氏目光頗爲不善的盯着小何氏,顯然是對她上次阻撓分家懷恨在心,現在對她開口東拿西扯的又要阻止很是氣憤。
小何氏只得閉上了嘴巴。她心裡頭苦笑,人家給兄弟早想好分家了做她一個婦道人家能阻止得了嗎?現在連何氏都自己想通了,她的話就更沒人聽了。她姓何,他們姓李,這裡是李家,若不是敬着她是李家長媳的身份的話,這裡連她說話的份兒都沒有。
何氏拍了拍她的手,這些年來小何氏爲他們家裡做的,她一直看在眼裡。何況小何氏爲她家大兒守寡十多年,就衝這份情誼她都不會虧待她,更何況小何氏還是她的親侄女。
“家裡的情況你們也都知道,田地房子還有家畜牲口,我想了想,就分成七份,我佔一份,你們五房各佔一份,還有一份給秀秀留做嫁妝。我以後老的時候肯定是要跟老二在一起過,我那份田地就給老二。你嫂子一個婦道人家,以後你們誰供養她,她的田地就歸誰家。你們看看還有什麼沒說的。”
貌似方方面面都提及了,家裡的每個人都有了着落,一時也想不出哪有瑕疵。文氏看大家都沒有出言反對,她便說道:“那娘,田地有遠有近,有肥有瘦,又該怎麼分呢?平分我不是反對,只是大家也都知道我家有三個娃,肯定一年的花用就要比你們多些,那這田地,能不能讓我們先挑選呢?”
文氏話也是有考慮過的,李強肯定是同意平分,不會多要其他兄弟的田地。但也要考慮他們家的自身情況,總得在最不利的條件下找出最合理的方案。文氏覺得她提出的這個條件也不爲過,再說李強侍弄土地是一把好手,哪塊田什麼情況,他最瞭解,這點上他們也佔優勢。
“那怎麼行?你家裡現在有三個孩子,誰能保證其他房裡就不添丁了?大家都是一個娘生的,憑什麼好的都你一個人全拿過去?”餘氏首先提出反對。
文氏一副“怎麼你還想生孩子”的表情瞥了眼餘氏,要是能生,好幾年時間呢都還沒動靜,一把年紀了還想老蚌懷珠?不過文氏也明白她把這話說出來會招惹多大的記恨,就換了一種說法,“是可能再添丁,難道土地裡產點東西還能子子孫孫都吃下去?我家兩個小子本就吃得多些,傳宗接代,不就是生了再養活下去嗎?”
“不就是你家有兩個小子嗎?”餘氏不服氣,“有什麼好得意的,又不是生不出來。”
一旁的小何氏身子顫了顫,低下頭去。
“混說什麼呢,都給我閉嘴。”何氏察覺到異樣,忙呵斥道:“話不走腦子,長那腦袋做什麼,戴花好看嗎?”
文氏低頭怪笑。餘氏這話可是實打實的打了小何氏的臉,更傷了何氏的面子,何氏不發怒纔怪呢。
餘氏不是傻瓜,稍稍把自己說過的話一品就咂摸出不對勁來,忙跟小何氏道歉。她是真心實意道歉,卻不知道就是這道歉才把小何氏推到更難堪的地步。
“好了,言歸正傳。”何氏拍了一下桌子,也藉機轉移大家的注意力,“老三媳婦說的也沒錯,我決定”
“我不同意。”李強看着何氏說道:“哪家不都有自己的難處,哪能事事都顧着我們。既然我們能生就能養,說平分就要平分,沒道理什麼好的都給我們。”
這個有榆木瘩,文氏氣得掐了一下他腰間的軟肉。沒看到何氏都鬆口要同意了嗎?這時候插什麼話,裝什麼豪氣,把到手的好處全推了出去。
“就平分!”李強更是堅持,索性還說道:“家裡哪塊田肥,哪塊靠水好灌溉我都知道,未免不公平,咱們還是抓鬮吧。”
不但拒絕,還提出解決辦法,文氏氣的一下子站起來,“我不聽了,你們慢慢分吧。”反正說來說去都只是那麼幾塊破田,再聽下去也沒什麼意思,還不如矇頭睡大覺呢。
“你給我坐下!”何氏指着文氏剛纔坐的地方,她不信她還收拾不了了,一個二個的都不把她這個當孃的放在眼裡。
李強拽了拽文氏的袖子,讓她坐下。
何氏顯然餘怒未消,狠狠呼吸幾口氣才說道:“就按老三說的辦吧,抓鬮。”
“可老四這房一個人都不在呀?”仍舊是小何氏,不過她幾乎是下意識的說出了這句。
“我替他抓。”何氏道。今天她一定要把分家的事情了了,她還不信,她這個當孃的給兒子抓了幾塊田,對方還有怨言。
“寫字的活兒就讓...狗蛋來吧。”何氏也想好了,她伸手挑了挑燈芯,對餘氏說道:“去把狗蛋叫來,帶幾張紙和筆。”
有了決定,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分出上中下等田,再在各等次中抓鬮,保證大家都有好田種。狗蛋把各房的田地位置統一寫好,交給何氏保管。
“好了,等天晴之後我們去請里正過來做個見證,再當面把田契分了。等這季莊稼一收,就各吃各的。”
事情已經成這個樣子,文氏知道再怎麼說也於事無補,便問道:“那以後每個月的月錢還上交嗎?”
“那是孝敬孃的,怎麼能不交?”餘氏趕緊說道。她心裡有自己的小算盤,以前交的叫生活費,現在就是孝敬錢,名稱變了,錢沒少啊。何氏以後跟他們一房在一起吃喝,交給何氏不就等於給她了嗎?一個月一百錢,一年下來也是不少銀子呢。
這纔剛剛說好,大小事就出來了,她這主持的分家看來是早就想要的了。何氏道:“每月三十文吧。”頓了頓,她又補充一句,“算是給我的養老錢。”
話裡的蕭索,一清二楚。
“娘——”
“五十文,不能再少了,年節也要孝敬。”李強一甩袖子,“就這麼說定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