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門外話音的鏗然而落,一個打扮質樸的船伕走進了審問室的大門,那一臉風塵僕僕的模樣任誰一看便都知道,他這疲憊的模樣是因着長時間的趕路而沒來得及休息所致。
“凌玉坊出事的那天夜裡,我恰好在小船外,曾經看到過陸老大的人影,也聽到過他的聲音,而且還有一個女人的聲音,他們是三個人。”
眼見着審問室中的衆人將目光集中在自己的身上,走進屋內的船家同顧白羽和蘇墨軒打過招呼之後,便將先前同他們說過的話,再度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
擡手指着陸老大右側臉頰上的刀疤,那船家萬分肯定的說道:“就是這道刀疤,跟我那天晚上見過的一模一樣,殺人兇手就是你,你跑不掉的。”
“臉上有刀疤的人多了去了,況且你自己剛剛也說了,那天晚上天色很黑,你怎麼就能確定你看到的人一定是我?還認得我的聲音,你……”
“想死的更明白一點?”淡漠的嗓音驟然響起,打斷了陸老大油嘴滑舌爲自己辯解的話語,冷冷地看了陸老大一眼,顧白羽站起身來對着杜亦寒招招手,隨即接過他遞給自己的用袋子裝好的帶血的匕首,拿在手中衝着陸老大晃了晃,繼續說道:
“這是我們從兇案現場找到的匕首,根據你的身高及死者身上刀傷的痕跡,我從幾個現場留下的一共七八匕首中挑出了這三把,我認爲是你用過的,現在我們就來看看,究竟是不是你用過的。”
聲音平靜如水,卻無端的令人心底升起陣陣寒意。
左手將其中一把匕首從袋子中取出放在乾淨的托盤上,顧白羽用鑷子指着上面一個血色指紋,對着陸老大說,“這枚指印在匕首刀把右側靠近刀刃的部位,指紋形狀完整,你是慣用右手之人,如果我沒推測錯誤的話,這枚指紋應該是你右手食指留下的。”
說罷,顧白羽便衝着杜亦寒點頭示意,而頃刻會意的杜亦寒,沒等陸老大出生反抗,便一把抓着他的右手食指按在紅色的印泥上,接着便是白紙,鮮紅的手印與匕首柄上的血印完全重合,顯然,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怎麼?還想看得更清楚一點兒?”冷眼看着張張嘴欲言又止似是還想狡辯的陸老大,顧白羽的語氣裡帶了幾分不屑。
將另一把沒有太多血印的匕首拿了出來,顧白羽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軟毛筆刷,輕輕擦去浮在表面上的灰塵暗痂,然後將帶着的白色粉末拿了出來,蘸在軟毛筆刷上,勻勻的鋪刷在匕首把上,片刻之後,幾枚紋路清晰的指紋便漸漸浮現了出來,其中一枚,與剛剛那帶血的食指印跡,一模一樣。
“怎麼樣,要不要把其他幾根手指拿來比一比?”將有指紋浮現的兇器擺在陸老大的面前,顧白羽平靜如水的話中帶着如斯的寒意,銳利的目光片刻不曾從那陸老大的臉上移開。
對峙片刻,先前還趾高氣揚目中無人的陸老大,瞬間低下了頭,滿面沮喪的敗下陣來,不得不承認這幾起惡劣的殺人案他全都親手參與其中。
眼見得陸老大吐口,早已忍受不住如此煎熬的劉六更是迅速的交代了所有的事情,甚至連至今尚未出現的林月綺的藏身之地,也供得乾乾淨淨。
“我說陸老大,”拉家常似的坐在陸老大對面,一向刻板着臉的展承淮,忽然換了一副耐心滿滿的模樣,說道:“你平日裡不就是做些個偷雞摸狗、尋釁滋事的小事嗎,怎麼突然好好的想起來殺人?”
“老子願意殺,看誰不順眼就殺誰。”眉目圓整,雖然被如山的鐵證逼得不得不承認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然而陸老大的蠻橫卻沒有分毫的減少,若不是此刻他的雙腳被鐐銬靠在桌子腳上,怕是他的二郎腿也要翹得很高。
“看不順眼也總得有個理由吧,你說說你殺的這些人,全都是船坊的夥計和歌妓,有幾個怕是跟你關係還不錯,你好端端的出手殺他們,又沒有什麼財務所得,還不如你在街上偷雞摸狗來得錢多,你不覺得你自己殺人殺的很奇怪嗎?”
面對陸老大的蠻橫無理,展承淮沒有絲毫的生氣,對着這樣的無賴就必須要他這樣久經沙場的老將,若是換個年輕氣盛的小夥子,早就吵鬧起來,而若是換做蘇墨軒那樣冷口冷麪氣場太強的人,則會逼得對方拒不開口,不管哪一種,審問的目的都無法達到。
“那有什麼奇怪的?他們天天跟我打交道,難免這裡那裡的惹到我,惹火我了,自然就殺了。我又不是好好的去殺素不相識的人,有什麼好奇怪的?”白眼一翻,陸老大做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
“你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那麼,”語氣一轉,展承淮看着陸老大出聲問道:“那幾個武安郡的夥計,倒是真的與你素昧平生,你好好的去殺他們,究竟是個什麼道理?”
迅速地抓住陸老大話中的突破口,展承淮理所當然的看着陸老大瞬間變了臉色,張張嘴,似噎住一般,半晌才強詞奪理道:“街上碰到了,看見不順眼,隨手殺掉然後一起仍在船上處理了事。”
“可是最後一個兇案現場中,那兩個武安郡人可是跟凌玉坊的夥計同時被殺死的,難道是你在凌玉坊遇到他們,心情不好,順手殺了的?”不急不躁,展承淮繼續往外套着陸老大的話。
“沒錯,誰讓他們命衰,老子去殺人也擋道。”滿不在乎,陸老大說道。
“可是劉六和林月綺可不是這麼說的。”神色驟然一凜,展承淮恩威並施的手段用的爐火純青,“他們可是交代說,所有的武安郡人都是被你先騙到你們臨時居住的船上,或者先殺死而將屍體帶去現場,或者帶去現場之後纔出手殺死,這個,你又怎麼解釋?”
沒想到劉六和林月綺會不安裝他們事先商量好的對策說話,陸老大的心中不免有些慌亂,面上的神色微微起了些許的變化,沉默半晌,不肯開口。
還好,他們只是自己招來的同夥,並不曾知道此事幕後真正的黑手所在。
“實話跟你說了吧,”眼見着陸老大開始採取沉默不語的應對政策,展承淮開口說道,“雖然知道你是殺人兇手並抓了你,但我們一早就知道,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你策劃和主謀的。”
嚴肅着臉色看向陸老大,展承淮繼續說道:“你只不過是一個街頭的地痞流氓,栽贓陷害武安城的船舫商人、將他們趕走,以保護清州船坊生意的完整,這件事情同你根本沒有半分關係,你也得不到分毫的利益。倒是那幾家跳腳最歡的清州船坊商人的嫌疑,纔是最大。我們想要你說出的,就是誰纔是真正的幕後黑手,如此,才能真正杜絕這件事的再次發生。”
“你們倒是什麼都知道得清楚。”冷哼一聲,拒不配合的表情寫滿陸老大的臉頰,“我背後就是有人指使,那又怎麼樣?告訴你們他是誰,你能給我減刑,你能讓我不用受牢獄之災?告訴你我就什麼都沒有了,不告訴你,”
兇惡的眼珠在煞紅的眼眶中轉了三轉,陸老大懶洋洋的說道:“不告訴你,我還能坐擁金銀珠寶、榮華富貴,你說,我爲什麼要費力不討好的告訴你?”
“你犯下了什麼事兒你自己清楚,殺了那麼多無辜的人,你怎麼可能逃脫絞刑架的懲罰?坐擁金銀珠寶、榮華富貴?你連命都沒有了,你還拿什麼來坐擁?”敏銳的嗅到路老大話語中的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展承淮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卻是在暗中細心觀察着他的反映。
“那可未必,只要我現在還活着,只要我沒有把他供出來,我就還有希望。有錢能使鬼推磨啊,展捕頭,你這樣每個月只拿那麼一丁點兒俸祿的人,根本不會懂的。”看向展承淮的眼光中竟然生出幾分嘲諷和憐憫,陸老大搖搖頭,做出一副懶得再搭理他的模樣。
“你最近,是不是時常會覺得腿腳無力、心跳變慢,偶爾會胸口刺痛而喘不上氣來?”一直沉默不語的顧白羽忽然開了口,看着陸老大的目光中透着令人說不出來的詭異。
“是……是又怎麼樣?”一向理直氣壯的陸老大每每遇到顧白羽時,便似遇到什麼可怕的事物一般沒了底氣,結結巴巴的說着,他看向顧白羽的目光中充滿躲閃,“你……你以爲你幫我治病,我就,我就會出賣朋友?”
“朋友?”脣邊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顧白羽動作緩慢的喝了口茶,一雙桃花目沒有太多表情的看着陸老大,聲音淡漠的說道:“悄無聲息的取你性命還能讓你死心塌地的護着他,你這朋友,可真是聰明得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