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嵐風那來去如風的颯爽身影瞬間跑遠,留在原地的顧白羽哭笑不得。
拍拍裙子上沾染的塵土褶皺,顧白羽從青石上站起身來,正要對蘇墨軒說些什麼,擡頭卻恰好迎上他那凝望的目光。
眼眸深邃如暗夜深海,波濤涌動間卻又反射着細碎璀璨的星光,呼吸之聲近在咫尺,一種清淡好聞的氣息若有似無的從他身上傳來,繚繞在鼻息之間,令顧白羽的心跳驀地漏了半拍。
“我說嵐風捕頭,您笑什麼呢?一副賊兮兮的模樣,若不是這一身捕快服在你身上,怕是周圍人就要把你當成賊人小偷了。”清亮的嗓音自嵐風身側響起,同樣身着捕快服的二八少年瞧着嵐風那一副遠眺的模樣,打趣着說道。
“你一小破孩兒懂什麼?趕緊去看看裡屋的證據收拾好沒有,收拾好了就封鎖現場回衙門去。”林九的聲音打斷了嵐風遠眺欣賞蘇墨軒和顧白羽二人看似風景一般的畫面,嵐風順手拍了一下林九的後腦,語氣中帶着幾分頑劣的說道。
“不要拍我頭!”林九的大喊引來周遭一衆目光,看着蘇墨軒和顧白羽轉身投來的目光,林九一臉無奈的壓低了嗓門,對着怒目而視的嵐風說道:“你總是這樣,樂樂呵呵的看別人的熱鬧,你自己呢?就打算一直這樣下去?”
爽朗頑皮的笑意瞬間消失不見,嵐風的臉上閃過一絲落寞與沉鬱,默然無語,只在心中默默的嘆息。
“好了,好了,就算我沒說。”看着嵐風那沉默不語的樣子,林九嘆息一聲說道:“該放下的時候,你就放下吧。他若泉下有知,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
“我知道了,我只是需要時間,更何況眼下這麼忙,我也沒工夫去想那些事情。”搖搖頭,嵐風一臉的固執模樣的轉身離開。
回到客棧歇腳,穿過客棧酒館大廳時,顧白羽驚訝的發現,這幾日來來往往都會看到的那個坐在同一個地方喝茶的艾綠色身影,今日不見了蹤跡,而整日裡忙忙碌碌的伺候着顧白汐的雨梨,也彷彿失蹤了一般的無聲無息。
“羽兒,你在看什麼?”回頭看到腳步遲滯不知道再尋覓着什麼的顧白羽,走在前面的顧清韻出聲問道。雖然他只是戶部六品的文官,然而卻不知道蘇墨軒用了什麼辦法,告了皇命,竟然允他隨蘇墨軒一起留在這平素鎮偵破案件,而不用急着趕回任上赴職。
“沒看什麼,”腳步匆匆而上,顧白羽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顧清韻的身邊,壓低嗓音問道:“今日怎麼沒見到顧白汐和雨梨?”
“我也不是很清楚,今早你和蘇侍郎一起離開之後不久,我便也離開客棧去了平素鎮縣衙,那個時候,她沒跟我說過她今天要去哪裡啊。”眉頭微蹙,顧清韻搖頭說道,“不過話說起來,我這幾日總覺得她有點怪,似乎在跟誰聯繫,可是這裡應該不會有她認識的人吧?”
“表哥若是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語氣不鹹不淡,顧白羽帶着一副事不關己的神色,目光卻仍舊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窗口茶桌,她知道顧白汐的反常,定然與那綠衣男子擺脫不了干係。
顧清韻在平素鎮縣衙的一整天,便是爲了尋找和排除受害者的仇家和發生過矛盾之人。儘管四戶受害者之間都沒有什麼太過明顯的聯繫和交集,卻也並不能排除他們會在某種場合中分別遇到兇手。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網龐雜而繁複,多線索的交疊編織,令平素鎮縣衙的捕快眼花繚亂,半晌也理不出什麼頭緒,卻難不倒專職管理戶籍和相關工作的顧清韻。坐在平素鎮縣衙那不甚敞亮的檔案室中,顧清韻似乎明白了,蘇墨軒究竟是以什麼樣的理由,將他從皇上手下留在了這裡。
然而卻沒有什麼頭緒,排除了所有的仇家與心有齟齬之人,四戶受害者人家都因年邁而與人交往甚少,近半年來的活動範圍都完全沒有交集,於是兇手必然是隨機選擇受害者的人家,卻又奇怪的對每一戶受害者充滿不可抑制的憤怒。
“這也太奇怪了,無冤無仇卻有那麼大的怒火,莫非這個兇手自身的精神有些不太正常?”墨眉緊蹙,顧清韻與顧白羽和蘇墨軒交流完今日的發現和收穫之後,搖着頭說道,語氣裡滿滿都是迷惑不解,這個案子,實在是疑點太多。
“表哥說的也不是沒有可能。”腦海裡回想着兇案現場那雜亂無章的狀態,顧白羽接口說道。
雖然兇手將一切砸得粉碎而翻的紛亂,然而每一次的殺人兇器和泄憤的刀具,卻全都是臨時順手從受害者家中找到的。如此混亂而沒有秩序和準備的狀態,或許,兇手的精神狀態真的或多或少有些問題。
“總這麼憋在屋裡悶想也不是辦法,”沉默良久,蘇墨軒緩緩地開口說道,“雖然前幾位受害者的屍體沒有辦法讓你再重新開棺檢驗,但案發現場還在,不如明日我們再去看看,換個角度和思路,或許還能找到一點什麼新的線索。”
難得的聽到蘇墨軒說出這麼長一串話來,顧白羽尚未來得及多看他兩眼,卻只聽房門外響起了“篤篤”的敲門聲,接着便是客棧夥計的聲音從門外恭敬的傳來:
“請問蘇墨軒蘇公子在這裡嗎?樓下有位客人自稱是您的朋友,想要邀請您下樓一敘。”
朋友?
幽深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警惕,蘇墨軒那向來沒有太多表情的俊朗容顏上浮起了幾分寒意。
性子淡漠寡情若他,身邊最缺的,便是言語相談的朋友,僅有的那可以交付性命的幾人,若李景毓、高隨遠那般,卻是不會這樣恭敬的差人來相邀一敘。敢以“朋友”二字自居、又能這般堂而皇之地邀請他去談天喝茶的,蘇墨軒的心頭只浮起一個人的名字:
韓林之。
眼見着一向波瀾不驚的蘇墨軒驟然變了臉色而起身跟着客棧夥計離去,留在屋子裡的顧清韻和顧白羽頗有些面面相覷,相互詢問對視之間,卻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忽然一陣熟悉而輕柔的笑聲從虛掩的門縫中傳來,細碎的腳步輕快而愉悅的從房間門口穿行而過,緊接着,隔壁顧白汐的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輕笑着的顧白汐低語着同雨梨一起回到房間內。
心中頓時涌上一個大膽的猜測,莫名的心慌意亂,顧白羽不受控制地衝出了房門,腳步匆匆的衝向客棧酒館大廳的方向,隔着高高的木質欄杆,她果然瞧見,那個艾綠色的身影又重新坐回到每日裡端坐喝茶的地方,而他的面前,正做着玄衣墨發的蘇墨軒。
“墨軒兄好久不見,江南一行可還順利?”擡手給蘇墨軒添茶,韓林之一套風度翩翩的動作中,卻莫名地透着幾分冷酷與殘戾。
“見不到你這張臉,做事自然會順利。”半分情面也不留,蘇墨軒那清冷的嗓音中透着凜冽的寒意。
韓林之,吏部尚書韓永炎的次子。
同樣是少年有成,官居刑部侍郎,韓林之卻不似蘇墨軒那般冷漠淡然而令人難以靠近。外表清俊帥氣的他,風流倜儻之間又不乏癡情的美名,比起李景毓來,才更當得上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而混跡於官場之中,更是左右逢源,一團和氣。
韓林之與蘇墨軒,一個熱情似火,一個寒冷如冰,卻全都是家世顯赫,年少有成,外表丰神俊才,內裡學富五車,於是少年初長成時,便被齊齊稱爲大興王朝各家閨中少女夢寐以求的“最佳乘龍快婿”。
然而,蘇墨軒卻引以爲恥。
“你這副說話噎死人的毛病,究竟什麼時候能改一改?也得虧我是你多年的老朋友纔不跟你計較,若是換作哪家春心萌動的閨中少女被你如此冷情的對待,怕是又要哭上好一陣子了。”脣角勾起一絲邪魅的笑意,韓林之不甚在意的說道。
“你可以計較,更可以不聽。”眸色暗沉地看着笑意滿滿的韓林之,蘇墨軒卻不由得在心中擔心起前幾日匆匆趕回長安的李景毓。
一向與大皇子李景吾走得頗近又常常暗中給他出謀劃策的韓林之,此刻能有這樣的閒心與自己面對面的坐着喝茶,也就證明他離開長安時的那一場令李景吾手忙腳亂的皇位危機已經徹底化解。
而一向視二皇子李景雲爲自己登基之路上的眼中釘肉中刺的李景吾,但凡有片刻的空閒,便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打擊李景雲的機會,作爲李景雲親生弟弟的李景毓,自然也在李景吾的打擊範圍之內。
皇家深宮後院那你死我活的鬥爭究竟有多殘酷,從小便作爲李景毓陪讀而生長在皇宮之內的蘇墨軒,向來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還曾無意中被卷席進去,險些丟了那纔不過十歲的稚嫩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