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蒼白,冷汗淋漓,一路沉默着從驗屍間歸來,在三具受害者的屍體上先後找到相同的標誌,以清楚的證明這三起看似沒有任何關聯的案件,實屬同一個兇手所爲的顧白羽,卻不似往常發現線索那般心中有所激動和進一步推測,而是面色驟然間改變,粗氣常喘,似是遇到了什麼令她內心極爲恐懼的事情。
“白羽,你究竟怎麼了?現在誰都不在,你跟我說說好不好?”幽暗深邃的眼眸中盡是無止無盡的擔憂,停下回顧宅的腳步,蘇墨軒站在顧白羽的面前,伸手扶着她那抖動不已的雙肩,清冷的嗓音中充滿焦急和擔憂。
沉默,仍舊是無盡的沉默。
顧白羽只是不住地深呼吸,擡起的桃花目雖然看着面前的蘇墨軒,然而裡面卻空洞無物,似是在透過他,去看什麼無比遙遠而令她心生顫抖的場景。
受害者的屍體上都畫有一個小小的,令人難以察覺的“卍”字形標記。
翻檢屍體的雙手頓時就僵在了那裡,明明知道二者之間沒有必然的聯繫,然而顧白羽的腦海中,還是止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地回想着,自己前世被人殺害的那個充滿狂風暴雨的傍晚。
鋒利的尖刃,寒光閃閃的刀光,都在激烈的電閃雷鳴中,化作流滿遍地的溫熱的鮮血,然後漸漸變得冰冷僵硬,那從她身體各處流淌出來的溫熱的鮮血,將她淹沒其中,冰冷徹骨,沒有絲毫的溫度,也沒有絲毫的感情。
“到底出什麼事情了?嗯?你連我都不願意說嗎?”眼瞧着顧白羽那陷入怔愣的臉色益發的慘白而充滿恐懼,蘇墨軒那一向淡漠平靜的內心再也止不住地被焦急和憂慮填滿,不由自主地將渾身顫抖的顧白羽緊緊攬在懷中,他握着她那冰冷徹骨的雙手,口中不住地出聲問道。
不是不願意說,而是不能說。
被蘇墨軒的聲聲呼喚從那飄遠的思緒中漸漸喚回神智的顧白羽,感受到周身被擁抱的溫暖,和那繚繞鼻息間的清冷香氣,卻是在心中默默地搖了搖頭。
“我們,晚點再回去可以嗎?”沉默一路的顧白羽終於僵硬着雙脣開了口,嗓音黯啞艱難,她看着天邊那漸漸西斜的夕陽,如血的殘光令她心中一陣緊似一陣,卻又不知爲何,只想留在這殘陽夕照之中。
“好,你想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終於聽到顧白羽開口說話,蘇墨軒那顆懸在嗓子眼兒的心多多少少的放回去一些,忙不迭的應承着,他擡手指着不遠處的一棵高大的榕樹,詢問着說道:“我們去那裡坐一會兒好不好?那裡靠近山邊,你若是想看夕陽,會更方便一些。”
向來只擔着一個迷倒萬千閨中少女的虛名,一貫冷口冷麪的蘇墨軒卻從未對哪家的少女表露過內心潛藏着的溫柔悉心的一面,即便是面對着自己的親生妹妹,也是冷口冷麪的時候多過溫柔寵愛。
然而此時此刻的他,卻一心的哄勸着狀態反常的顧白羽,悉心的爲她在深秋露重的草地上,鋪起厚厚的墊子,迎着風,又爲她披上禦寒的外套,眸中臉上,盡是溫柔如水的模樣。
靠在蘇墨軒的肩膀上,顧白羽看着面前的夕陽漸漸西沉,腦海中仍舊是放電影一般的,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前世的自己被刺殺的畫面,疼痛冰冷的感覺在全身蔓延開來,真實的,幾乎能感受到刀尖刺入皮肉的冰冷與聲音。
想着曾經在江南時分,蘇墨軒一次又一次的,彷彿知道自己的來歷一般替自己解惑破幻,仰頭看向近在咫尺的蘇墨軒,與他那溫柔而擔心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顧白羽在心中猶豫着,踟躕着,不知該不該將所有的真相全都告訴給他。
“你還記不記得,當初在臨安城外的荒山上,我對你說過的那些話?”看向顧白羽的眼眸中帶着溫柔安撫的笑意,蘇墨軒將攬着顧白羽肩膀的手臂又緊了緊,“後來你問過我,那個時候爲什麼會對你說那樣的話,你還記不記得,我當時是怎麼回答你的?”
“你說,你和我是同一類人人,我們在偵破案件的過程中,不斷的與各種各樣難以理解的罪惡打交道,迷惘和無措是經常會發生的事情。所以你理解我那時的想法。”黛眉輕蹙,顧白羽回憶着那日在院中梧桐樹下,蘇墨軒同她對話的場景。
“那一天,我只對你說了一半的真話。”耳聽得顧白羽將自己那日說過的話記得如此清楚,蘇墨軒的心中莫名的涌上一陣溫暖,眸色認真地看着不明所以的顧白羽,他繼續說道:
“我說與你是同一類人,能理解你的迷惘和無措確實不假,但還有一個原因,在當時你我只不過是初見的情況下,我卻是不敢同你說的。”
語氣頓了頓,蘇墨軒擡手將顧白羽被山風吹亂的額發別在而後,“從見到你的第一面起,或者說,從第一次聽到你這個人起,我的心裡對你便是懷疑和驚訝多過其他一切的感覺,再加上你後來偶爾出現的那些口誤和口中冒出來的陌生的、讓我難以理解的名詞,都讓我止不住地懷疑你的來歷,甚至,還真的在暗中去調查過,你是不是李代桃僵的顧家嫡長女顧白羽。”
話語誠實,蘇墨軒將當初的懷疑和調查一五一十的講給顧白羽聽,時至今日,不論是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是蘇墨軒對她的爲人進一步的瞭解,他都知道,聽到這樣的話的顧白羽,不會生氣,也不會就此與他絕交。
“那調查的結果呢?”仰着頭,顧白羽出聲問道,蘇墨軒對她的懷疑她一早便有所察覺,那些不經意間的口誤,就算瞞得過李景毓,顧白羽卻也知道,根本瞞不過那樣精明敏銳的蘇墨軒,更何況,他從小到大,便一直有一個守護李景毓安全的習慣。
“所有的調查結果都顯示,你是如假包換的顧家嫡長女顧白羽,但我卻始終無法將心中的疑惑徹底放下,總覺得,依着你的年歲,依着你的閱歷,你不可能會有這樣豐富的驗屍經驗,也不可能有你這般從容鎮定的氣度,總之,”
語氣稍頓,蘇墨軒對自己的懷疑做了一個徹底的總結,“你是顧家嫡長女,卻表現出來完全不是顧白羽的模樣。”
“那在你的心裡,究竟是怎樣想的?”動了動身子,顧白羽調整了一個更爲舒服的姿勢。
被人窺探和調查的感覺着實不好,然而顧白羽卻能完全理解蘇墨軒的想法,心中也不甚介意,就像他曾經說的那般,他們兩個是一類人,能相互理解,便也能相互諒解。
“我不知道,”搖搖頭,蘇墨軒對顧白羽沒有絲毫的隱瞞,“我是刑部侍郎,破案,抓兇手,講究的是真憑實據和線索交錯,但在你身上,我卻找不到絲毫的證據和線索,甚至,想的多了,腦海中便只有一個可笑而荒謬的想法,但我卻願意接受這個想法,因爲,我想在你身邊。”
最後一句話說得平淡無瀾,蘇墨軒彷彿在陳述一個最爲常見的事實,而非對着喜歡的女子吐露心聲,然而話語中的真誠與堅定,卻是不亞於那生死相依的海誓山盟。
“荒謬可笑的想法?是什麼?”面對蘇墨軒吐露心聲的表白,顧白羽的臉上悄然爬起幾朵紅暈,卻又不似通常小女兒家那般羞紅了臉的嬌羞情態,口中追問着蘇墨軒的想法,顧白羽的心中莫名地涌起一陣激動和期待。
“你真的想聽?”清冷的嗓音中帶了幾分笑意,蘇墨軒出聲問道,卻沒等顧白羽回答,又繼續說道:“總覺得,你身上的這個靈魂,來自於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你是顧白羽,卻又不是顧白羽。”
沉默,卻不是無言與難堪,擡頭看着蘇墨軒那眸色認真卻又在脣邊浮着幾分自嘲和好笑的模樣,顧白羽沉默着,心中卻翻騰着越來越大的激動的浪花。
“如果我說,你那荒謬可笑的想法是真的呢?”
良久,顧白羽才最終下定了決心,聲音似蚊蚋一般低不可聞,卻沒有絲毫玩笑的意味在其中,明亮銳利的桃花目緊緊盯着蘇墨軒那俊朗的容顏,緊張的捕捉着他面容上的每一個微小的反應,隨時準備着丟盔卸甲而逃,卻又帶着試探和希望,緊張的等待着。
“如果是真的,那就多謝你解答了我心中這麼長時間以來的疑惑。”俊朗的容顏平淡如斯,沒有驚訝詫異,也沒有驚恐害怕,涼薄的脣邊帶着淺淺的笑意,蘇墨軒平靜的說道。
“你……就一點兒都不在意?也不好奇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又或者,我是不是妖魔鬼怪什麼的?”蘇墨軒的坦然接受,卻是令顧白羽心中一片驚訝。
先前內心的恐懼與惶惑瞬間消失了大半,登時坐直身子,她目帶驚詫的看着蘇墨軒,口中連珠炮似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