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氣宇軒昂的駛入秦宅,高隨遠既是以爲秦老夫人複診的名義將顧白羽從顧延庚的眼皮底下帶了出來,那麼戲份便要做足,才能不引起顧延庚和羅氏安排在顧白羽身邊的耳目起疑,如此才能在下一次更方便順利的將顧白羽帶出顧宅。
“你那表妹對秦老夫人倒真是孝順得緊,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冷眼瞧着那不遠處的小院門前的“未語嫣然”四個字,顧白羽語帶嗤笑的說道,秦楚嫣那淺青色的身影在院中嫋嫋婷婷,恰與今日高隨遠穿着的碧色交領衣衫交相輝映。
“你自管給祖母瞧病便是,在祖母面前,她不敢太放肆的。”顯然是已經知道昨日在程府時秦楚嫣給過顧白羽刁難,高隨遠那一向溫和的神色間閃過一絲尷尬和無奈。
“是在你面前她不敢太放肆。”絲毫沒有放過高隨遠的意思,原本已經忘記的事情被他這麼忽然一提,顧白羽決心計較計較,不過不是對着秦楚嫣,而是對着高隨遠。
無奈地看着顧白羽在說完之後留給自己一個瀟灑的背影,高隨遠搖搖頭,加緊步子跟了上去。
纔不過短短兩日的時間,秦氏的身子便已經大好,由前日初見時的臥牀不起到現下已經能在庭院中走動片刻,將秦楚嫣那噓寒問暖的模樣盡數收在眼底,若不是知曉她討好秦氏的最終目的何在,連顧白羽這個前世見慣了人間虛僞與醜惡的資深法醫,都會相信秦楚嫣這般是出於對秦氏的真切關懷。
畢竟,沒有誰會在一開始便認爲一個容貌柔美、笑語嫣然的妙齡少女會有一顆黑暗的內心。
開完藥方,顧白羽被高隨遠以盛夏正午太過炎熱爲由而在用完午膳之後被請到偏院去休息。纔不過剛剛踏入那偏院的大門,顧白羽便已然看到了那負手立在海棠樹下的李景毓,一瀑墨發垂在身後,沒有用玉冠束起,只是用紫色的錦帶束在髮尾,一陣風過,飄揚俊逸。
“午膳可吃飽了?我一直覺得他們秦家的大廚着實不怎麼樣。”覺察到顧白羽的腳步聲,李景毓回過頭來笑着說道,纔不過兩日不見,顧白羽彷彿覺得他清瘦了幾分。
“更難吃的都吃了那麼多年,也不在乎這一頓。”語氣裡滿是不甚在意,顧白羽走過去坐在樹蔭下的石凳上,擡手爲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的喝着。
“你們兩個倒還真不在乎我還在這裡。”笑着從偏院後門閃身而入,高隨遠說道。
“我是秦家請來治病的顧大夫,不需要避諱。”自顧自地喝着茶水,顧白羽沒有擡頭。
“你們高家的大廚很不錯,秦家大廚跟你沒關係,不需要避諱。”拍拍高隨遠的肩膀,李景毓的臉上帶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你們有理,說不過你們,”搖搖頭撿了個石凳坐下,高隨遠繼續說道:“你們要說什麼趕緊說,白羽你不能呆太久。”
一聲“白羽”喚的輕鬆自然,彷彿從來便是如此一般。
“那個還沒發生的案子,到底怎麼回事?”高隨遠的提醒頓時令顧白羽嚴肅起來,放下茶杯,她擡頭看着李景毓問道,“你都瞭解清楚了嗎?”
“這兩天我沒去翻你的院牆就是在忙這件事情,蘇墨軒那個混蛋,真是不要錢就往死裡用。”玩世不恭的笑容瞬間變成了憤憤然,李景毓甩了甩袖子也坐在石凳上,咬牙切齒的說道:“害得我都瘦了!”
“是清減了不少,”瞄了幾眼李景毓,高隨遠笑着說道。
“快點說案子。”絲毫不爲李景毓那憤然且悲催的神情所打動,一旦投入案件中,顧白羽那原本就冷清的性子更是變得六親不認。
“你還真是的,我們這麼幾日不見……我說,我說,我說,”原本還想再嘮叨幾句的李景毓瞅着顧白羽那愈發嚴峻的容色,頃刻間便投了降,連連擺手,說道:“這個案子也不能完全算作是沒有發生,之所以說它還沒有發生,只不過是因爲今年還沒有發生。”
“今年還沒有發生?”被李景毓那繞口令似的話說得一愣,高隨遠下意識地重複道,接着回過神兒來之後,那如墨的雙峰眉便蹙在了一起,“也就是說,去年,或者不止去年,都在這個時候發生過相似的案件?”
“不愧是高狀元,一點就明白!”神情得意的拍拍高隨遠的肩膀,李景毓高興的彷彿當年高中狀元榜首的人是自己一般,“相似的案子已經連續發生了三年,每年的七月中旬與十二月中旬,清州都會出現兩具無人認領的女屍,經從前的仵作驗證,那六具女屍都死於統一原因,但卻始終找不到更進一步的線索。”
“每年兩具?”遠山含黛的細眉微微蹙起,面露思索之色的顧白羽出聲問道:“那每年的拋屍地點呢?是不是一樣?屍體發現時的狀態、姿勢呢?是不是也一樣?僅僅憑死因相同,並不足以說明是同一個兇手所爲。”
“發現屍體的地點並不相同,但死者被發現時的姿勢是幾乎相同的,都是雙手抱膝蜷縮着,顯然是被兇手精心擺置過的。”沒等李景毓答話,一個清冷而陌生的聲音忽然便插了進來,緊接着,一個身穿玄色交領衣袍的青年男子便從那高大的海棠樹下走了出來。
“墨軒,你來了。”聽到那清冷的聲音,背對着海棠樹而坐的高隨遠便立刻轉過身去,言語溫和的說道。
“原來你就是傳說中的那個‘混蛋’啊。”擡眼上下打量着那玄衣青年,顧白羽慢悠悠地說道,隨即成功地看着李景毓那滿面笑容的臉龐瞬間變得僵硬起來。
“哦?‘傳說中的那個混蛋’?”劍眉上挑,蘇墨軒面無表情地看着一臉訕笑的李景毓,毫不客氣地在他剛剛站起身來的石凳上坐下,順手抄起他尚未喝過的茶水一口飲盡,眼眸似看非看的對着他。
“墨軒,你聽我解釋……咳,你聽我解釋……”面帶討好地對着蘇墨軒,李景毓不忘瞅準時刻對顧白羽拋去一個“算你狠”的眼神,然後在蘇墨軒即將察覺之時,立刻又狗腿般的給他斟茶遞了過去。
“蜷縮着?”已然從玩笑中抽身而出,顧白羽神色嚴肅,忽然側身蹲坐在地上,雙手抱膝將頭埋在其中的顧白羽出聲問道:“是像這個樣子?”
“對,不過不是蹲坐,是側臥。”言簡意賅地糾正道,不同於滿臉訝異的高隨遠和李景毓,蘇墨軒絲毫沒有對顧白羽突然而來的奇怪舉動感到意外。
“這是孩子還在母親肚子裡時最常用的姿勢,”從地上站起身來,顧白羽一面拍着沾了泥土的裙子,一面說道,隨即又想起這是古代的大興王朝,這裡的人未必就知道胎兒在子宮中的模樣,於是又極其自然的補充了一句:“我從醫書上看來的。”
“這麼說,這案子很可能跟孩子有關係?”順着顧白羽的話往下仔細思索,蘇墨軒問道,然而劍眉卻蹙得更緊,顯然,他並沒有將事情想明白。
“我也只是按照你說的情況在猜測,沒有實際接觸屍體,我不會妄下什麼論斷。”同樣將眉頭蹙得更緊,顧白羽說道,“我只是給你一個建議,再去問問當年驗屍的仵作,看看那些屍體有沒有什麼異樣或者蹊蹺之處,即便沒有想明白,告訴你,便是一個可以追查的疑點線索。”
“好,我這就去打聽,如果有什麼最新的消息,我會讓隨遠通知你。告辭。”乾脆利落的把話說完,蘇墨軒便從石凳上站起身來準備離去,卻被站在他身後的李景毓攔了下來。
“爲什麼是高隨遠不是我?我辛辛苦苦給你賣命,你怎麼能這麼對待我?”語氣裡充滿委屈,李景毓攔着蘇墨軒憤憤然的問道。
“因爲隨遠他不會隨隨便便翻別人家的牆。”聲音冷清,蘇墨軒毫無表情的看着面色登時變得尷尬的李景毓,沒有絲毫猶豫的繼續擡腳而行,蘇墨軒卻在與李景毓擦肩而過的時候,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你不是說我是個混蛋嗎?我就混蛋給你看看。”
“蘇墨軒,你……”看着蘇墨軒甩手揚長而去的模樣,李景毓氣結而無語,返回身來看向高隨遠與顧白羽,卻發現他們已然低下頭去繼續研究方纔所說的案情。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與高隨遠和李景毓討論了半晌仍舊沒有太多的頭緒,顧白羽擡頭看了看漸漸偏西的日頭,站起身來說道。
“我送你出去。”點點頭,高隨遠也隨之站起身來,轉頭看向一旁的李景毓,接着說道:“景毓你在這裡等我一下,還有點事情要跟你說。”
點點頭,李景毓的神色微微有些嚴峻,不似同蘇墨軒那般從小一起玩鬧到大,李景毓是在高隨遠高中狀元之後,才慢慢與他結交在一起,而一向和煦如春風的高隨遠,帶給他的卻每每都不是和煦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