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暖風,柔柔的吹進長安城的千門萬戶,顧白羽懷有身孕的喜訊,卻也是如風四散一般的,不多時,便是在一衆親朋好友之間傳遍。
於是一時之間,登門賀喜或者拿了名帖前來送賀禮之人,便在蘇家大宅的門前絡繹不絕,只不過衆人自覺顧白羽需要靜養和休息,所以即便是登門拜訪,也是稍作停留便賀喜着離開。
除了此刻正坐在顧白羽的藥圃旁邊,端着春日新摘來的花茶,愜意地曬着午後暖陽的顧意瀾。
她的藉口,是在等蘇意嬋從外面歸來,許久不曾相見,她既然親自登門來找蘇意嬋,便斷沒有不見面便悻悻而返的道理。
“話說,羽兒姊姊,我還從來不知道,藥材也會開出這麼好看的花兒來。”眯眼看着那藥圃中奼紫嫣紅盛放的不亞於鄰近的花圃的鮮花,顧意瀾的聲音裡,帶了幾分午後睏倦時特有的懶洋洋的味道。
“藥材本來也就是花花草草,只不過恰好能治病而已,在春天開得漂亮,有什麼稀奇。”
沒等坐在一旁的顧白羽開口,蘇墨軒那清冷的嗓音便不鹹不淡的響起,細細聽去,卻是帶着幾絲明顯得不悅。
顯然,對於顧意瀾似是膏藥一般粘着顧白羽不放的、沒有顏色的行爲,蘇墨軒的心裡,並不是十分的開心和歡迎。
畢竟,懷孕的人是顧白羽而不是他,每日裡要去刑部忙的公事始終是要忙,今日好不容易輪到他休息能夠在家陪着顧白羽,這般賴着不走的顧意瀾,自然是令他心中有所不滿。
“以前沒瞧見過,那就是稀奇,”清楚地聽出了蘇墨軒話語中的不滿之意,顧意瀾分毫沒有生氣,反而是擡起頭來看着蘇墨軒,笑意盈盈的繼續出聲,道:“就好像我看到向來沉穩淡漠的蘇侍郎,這個時候居然也會耍心機、暗中發脾氣一樣,也是稀奇的很。”
毫不留情地戳穿蘇墨軒那點兒沒有明說的心思,顧意瀾笑意盈盈的目光中,帶了三分挑釁的意味,卻是令坐在她身邊的顧白羽,面帶無奈地搖了搖頭。
——似乎在顧意瀾這裡,蘇墨軒那張人人都心生畏懼的“冰塊臉”,完全沒有任何效用,而礙着某些無法言說的原因,蘇墨軒那些腹黑和無賴,偏偏又不好意思對顧意瀾表現出來,於是每每出現類似的分歧,似乎處在下風的,永遠是往日裡強大不已的蘇墨軒。
“你既然都已經知道我究竟是什麼意思了,那爲什麼還能鎮定的裝作不知道?”清淡的嗓音依舊,蘇墨軒並沒有表現出來什麼被人戳穿的窘迫與尷尬,俊朗的容顏上恢復了往昔的淡漠之色,他看着顧意瀾,等待着她的自覺離開。
“你又沒有明說,我爲什麼要當做聽明白了,然後平白的讓我自己不痛快?”對着蘇墨軒微微翻了個白眼,顧意瀾絲毫不以爲意,反倒是藉着話頭,說出了自己的歪理。
“既然你不願意理會我的暗示,那麼,現在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
“小姐,姑爺,宮裡來人了。”從前院快步走來,並沒有聽到蘇墨軒在說話的茶心,出言打斷了他尚未說完的話,然後便是一臉莫名其妙的,看着因爲突然笑出聲來而差點被正在喝的茶水嗆到的顧意瀾。
顧意瀾的手,在對着蘇墨軒指指點點。
“宮裡來人?來做什麼?”更爲無奈的擡手遞給顧意瀾一塊帕子擦手,顧白羽看着茶心出聲問道——顯然,被她突然打斷尚未說完的話語的蘇墨軒,此時此刻並沒有太多的心情去關注宮中的來人究竟因何而來。
“我也不知道,只聽到前院的姐姐讓我來傳話,我就急急忙忙的過來了,不過,我聽到她們傳話的語氣,應該是有賞賜的意思。”
聽到顧白羽的問話,茶心從看着顧意瀾的震驚和莫名中回過神兒來,一五一十地回了話,便等着顧白羽繼續出聲吩咐。
“那就去前廳吧,不管是來做什麼的,讓別人等太久總是不好。”轉眸看向站在近旁神色頗有些不佳的蘇墨軒,顧白羽無奈的出聲勸道,隨後便不打招呼地從藤椅上站起身來,便是果不其然地,看到了蘇墨軒條件反射般伸出來扶着自己的手。
“你就縱着她同我對着幹。”將顧白羽穩穩的扶在手中,蘇墨軒一面向着前廳的方向走去,一面壓低了嗓音,對着她抱怨出聲,“明明我這幾日的白天都很少在家的。”
“我說你,玉樹臨風,淡漠沉穩,令人聞風喪膽的蘇侍郎,怎麼忽然變得這麼小孩子氣?意瀾她好不容易過來一趟,同我多呆一會兒也是因爲跟我親近,難不成,我嫁到你們蘇家來,就不許再同孃家人親近了麼?”
話語之中半是哄勸半是威脅,顧白羽將自己那止不住地浮上來的哭笑不得的心情,掩飾的頗深,一面隨着他在小路上走,一面低低的出聲說道。
“我又不是那個意思,”雖然明知道顧白羽是故意的說這種話,蘇墨軒還是緊趕緊地接了一句,低眸瞧着她脣邊浮起的淺淺笑意,他不由自主地擡手捏了一下她的手臂,清冷的嗓音低沉中透着幾絲不滿,“你還是偏向她。”
再也忍不住地笑出聲來,顧白羽那清秀姣好的臉龐上,哭笑不得之色盡顯,擡手推了一下他的手臂,她強忍着笑意,出聲說道:“蘇墨軒,前廳馬上就要到了,你正經一點。”
傳旨的太監那拖長的音調洋洋灑灑,手中拿着的聖旨寫的長之又長,跟在他身後擡着東西的宮人,更是多之又多。
李景雲的賞賜毫不吝嗇。
成箱的寶物金銀,被跟隨在傳旨太監身後的宮人搬進了蘇家的大宅,還有因着顧白羽懷有身孕,而特地送來的從西域南疆進貢來的奇珍異寶與養身補懷之物。
紅木的箱子齊齊整整擺了一院子,卻比不上那傳旨太監口中的,蘇墨軒由刑部侍郎一職,驟然便提升到了刑部尚書之位,如此年輕便是平步青雲,即便是見慣了榮升意盛的傳旨太監,看向蘇墨軒的目光中,也充滿着不比別人差多少的驚詫之意。
除了,蘇墨軒和顧白羽兩個人。
“除此之外,”臉龐上的笑意更深,連着道了幾聲“恭喜”之後,那傳旨太監看着站在面前的蘇墨軒和顧白羽,繼續出聲,道:
“皇上還讓奴才給您二位,尤其是蘇夫人傳個話,皇上已經下旨,將長安城府衙南邊的一座宅子,改造成爲學堂,專門教授仵作之事,並將那學堂交由蘇夫人全權處置負責,等到那宅院改造完成之後,蘇夫人便隨時可以招收學徒和教習先生,開始授課了。”
“多謝公公,”清冷的嗓音平淡如斯,蘇墨軒垂手而立,對着身後跟隨的侍從淡然出聲,道:“將賞賜奉給公公。”
“多謝蘇尚書,多謝蘇夫人。”兵不曾有所推辭,早就收慣了賞賜的傳旨太監,只是笑模笑樣地對着蘇墨軒和顧白羽出聲道謝,雖然那賞賜銀錢用紅布蓋着,然而,頗有經驗的他單單用眼那麼瞧去,便知此番收穫頗豐。
“眼下蘇某還有公事要辦,就不留公公了。”嗓音依舊是淡漠無瀾,蘇墨軒似是例行公事一般的,說着套話,目光,卻已經是移向了站在自己身側的顧白羽身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忙不迭地笑着出聲,得了賞賜的傳旨太監,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和進退,即便是蘇墨軒不開口,他便也是該主動告辭了,“那奴才就先告辭了,恭喜蘇尚書,蘇夫人。”
口中再度說着恭喜的話語,那傳旨太監卻是乾脆的一揮手,跟着他的宮人便默不作聲地齊齊退了出去,若不是留了一地的賞賜紅木箱,安靜得,倒真彷彿從來就沒有人出現過。
皇宮裡的人,果然是訓練有素。
“我一會兒得去找李景毓一趟,”將顧白羽挽在臂彎之中緩步向自己的院落走去,蘇墨軒思忖着出聲。
因着蘇遠堂三朝老臣輔佐有功,蘇家大宅中的僕役們早就對來自皇宮中的封賞見怪不怪,因此,那些賞賜之物該如何處置安放,自然是不用蘇墨軒cao心分毫。
“你去找他做什麼?該不會是真的再跟意瀾賭氣吧?”語氣裡帶了幾分詫異,顧白羽擡起頭來看着蘇墨軒出聲問道,眸子裡的無奈之色更加深重。
“跟她賭氣,我自然是要跟在你身邊更緊一點兒纔對,怎麼可能會有將你讓給她之理?”劍眉輕挑,蘇墨軒的話語中帶了一絲絲的孩子氣,“我去找李景毓,是想讓他幫我打聽個事兒。”
“打聽個事兒?你找他打聽什麼事兒?”難得見到蘇墨軒這般說話不乾脆利落的模樣,顧白羽詢問的話語中沒有分毫的不耐煩,反倒是掩藏在心底的好奇心,被他徹底的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