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羽將寫好字的葉子依舊用金線滾上邊再綁緊葉柄便於翻閱。倖幸幫她疊好的葉子一沓一摞整整齊齊碼放到籃子裡，又拿塊帕子蓋好遞給她。
“姑娘這藤籃編的真是好看！”倖幸目不轉睛的盯着欣賞着鳳羽昨日用曬乾的葦葉和栁條編籃。鳳羽用蘆葦葉編籃子栁條編提手，把那籃子編了一遊水仙鶴，活靈活現十分精緻。
“你去採些藤蔓花草，回來我教你編花籃。”鳳羽走到門口回頭說了一句。倖幸點頭答應着，臉上炸開燦爛的笑容。與鳳羽臉前腳後出了書房去花園摘花去了。
鳳羽直奔帝君正殿，書房離帝君正殿有段路程，得繞過一條曲折的長廊，再穿過一座假山才能到。鳳羽第一次來正殿，走的很快，殿門掩在一棵綠葉蘢蔥，玉樹瓊枝奇果閃爍的大樹陰下。老遠便見樹頂站着個三頭樹怪，那人和數一樣也是木頭身子，三顆頭不停的在轉動，六隻眼睛機警的掃視着樹下四周。鳳羽暗暗驚奇，想着這樹便是傳說中的琅玕樹，樹上站着的是日夜看守琅玕果的離珠，傳說琅玕異常珍貴，乃鳳凰專食。離珠六目日夜輪流看守不讓丟一顆果子。
鳳羽手搭涼棚觀看了半晌如玉似珠閃耀着的琅玕果。記得曾奉王母娘娘之命來紫微宮討過一盤仙果。好像是王母娘娘的鸞鳳病了幾日不進食纔想着餵它琅玕的。那次討仙果只在門口等着鴻鵠送出來，無緣得見仙樹，今日可算一飽眼福了。見那仙果晶瑩剔透的賽過太上老君的仙丹，羨慕那鳳凰鳥真是豔福不淺，自己要是能吃上幾顆該有多好。
鳳羽嚥了口口水，嫉妒着鳳凰鳥的好待遇，看看樹頂的六頭離珠，將那想偷幾顆琅玕果的心收了起來推門進了殿。
“帝君，鳳羽姑娘來了！”候在寑室門口的鬱壘聽見推門聲擡頭間便高聲通報。房檐下靠着柱子正在打盹的鴻鵠立時坐起來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路打着哈欠迎上前接過了鳳羽手中的籃子。
“這麼好看的籃子我還是頭一次見！是你編的嗎？”
“嗯，隨便編的小玩意，回頭也給你編一個，你喜歡什麼樣子的？”鴻鵠一路恭迎她走上臺階，鬱壘望着她眼睛都笑開了花，老早開了門請她進屋。鳳羽連忙點頭至謝，鴻鵠先讓她進屋，剛想跟進去被鬱壘一把拉了回去，隨後咣噹一聲關上了門。扯着還在發懵的鴻鵠遠遠躲到廂房去了。
帝君正坐在琴案前調音，他今日只穿了件淡藍色的褻衣，鬆鬆垮垮的，看着十分溫情雅緻。滿頭銀絲也不曾束緊，隨意的披散在肩上。平添了幾分溫柔，少了平日的冰冷，比以前正裝的樣子平易近人了許多。
“拜見帝君！”鳳羽行個禮。
“坐吧。”北太帝君側頭示意她坐在身旁的藍氈上。寑殿分了內外兩間，室內寬敞明亮陳設甚是簡單，內室前隔一架紫檀木錦帛畫梅蘭竹菊四扇屏風，屏風後青煙縷縷，散發着令人神清腦靈的沉香香菸。
屏風外間地上鋪着一張深藍色的氈子，氈上設着琴案和茶案，帝君座在琴案正中間，茶案上的風爐還燃着碳火。
鳳羽脫鞋上前放下籃子來到茶案對面，帝君遞給她一個綾錦繡花坐墊。鳳羽接過坐墊墊在膝下撩裙端莊跪坐。
帝君倒出紫砂壺裡的溼茶葉，換上一撮新茶葉重新煮茶。那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指比她們女子的還要好看，在鳳羽眼睛晃來晃去十分賞心悅目，瞧他泡茶的樣子也非常優雅，與那日在不周山的帝君簡直判若兩人。
“鴻鵠送過去的《神將列傳》可抄完了？”帝君擦着案上的水漬餘光瞟一眼籃子。
“抄完了，又另外抄了五本其它書，沒有曬乾的樹葉了，等葉子幹了我再抄。”
帝君擡頭凝視她，想看清她眸中的神情，待他確定她眸子再無傷感才欣蔚的收回了目光，只淡淡的道：“看來你很會打發日子麼？”
提起《神將列傳》，是一本記載了四海八荒三界中數十位帝王生平戰績的傳記，抄得時候專門留心了北太帝君那篇，書裡將帝君爲救天尊和一切靈衆降妖伏魔征戰沙場幾千年的戰況寫的十分詳細。
記載中萬年歲月幾百場血戰，白骨堆出了王者路，他跨上玄鳥，手持青蛟寶劍，血染戰袍幾千回才成就了一任冥界主宰和神荼鬱壘以及十殿閻羅的豐功偉績。真可謂是英雄年少，韶華頃負，戰無不勝兵行險地。尤爲令她唏噓不已的是記載他生平所寫的｀生於大荒混沌，降於青蓮的廖廖數筆。
鳳羽真心感覺他委實可憐，誠然，他的一生只爲天地間的太平而生，一萬年來除了馳騁沙場的腥風血雨，便是孤燈獨眠。三界只知他的偉績，但不曉他風殘夜宿的征戰之苦和受傷時皮開肉綻筋斷骨折的痛苦。思及此，她心頭浮上酸楚，一雙眸子滿含溫情的道：“你身上的傷疤還會疼嗎？”
“嗯？”帝君被她突如其來的問話愣怔須臾，雲淡風輕的答了一句。“很久以前的老傷疤早就沒有感覺了。至於新傷傷的不重養幾日就好了。”
鳳羽當然不記得不久前他與相柳和神靈魔王在不周山的那場激戰，自然不知曉他所謂的新傷，所以爲沒往心裡去，只當是他隨口一提的家常話。
說話的功夫，風爐上煮着的茶開了，茶香散佈了滿室。金色暖陽透過窗戶正好照在琴案和茶案上。
帝君倒了一杯盅遞給她，墨玉茶盅上雕的九曲蟠龍活靈活現十分逼真，仔細端詳似有隨時飛出茶盅之勢。玉盅晶瑩剔透，盛上芽芽朵朵翡翠般醇香沁鼻的茶葉，頓覺所盛乃南海菩薩的甘露。
“帝君怎麼知道我愛喝綠楊春？”鳳羽很是詫異。他瞄一眼案上兩碗白玉茶甌裡的茶葉，果然一碗綠楊春半碗蒙頂山。想來帝君平日是喝蒙頂山茶的，綠楊春是特意爲她準備的。這令她多少有點受寵若驚。
“這些日子你抄書很是辛苦，犒勞一下。”他又給自己倒上一盅。
“不辛苦，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正好打發時間。”鳳羽呷口茶目光移上琴案。陽光下的七絃琴溫潤光澤，黝黑透亮，暗紅斑駁的硃砂花紋清晰可見，十分美觀。
“帝君也喜歡彈琴嗎？”
帝君啜口茶，雙眉舒展，很是滿意綠陽春的味道。
“本君從不彈曲子，只是檢查一下這琴的殺傷力。這琴可不是普通的琴，這制琴木選得是符禺山上的千年杉木中段木。”他撥弄了幾下琴絃，發出龍嘯鳳吟之聲，着實令鳳羽吃了一驚。
“這琴絃則是崑崙山千年冰蠶絲所制，可即拆即合，配以弦殺術和音攻，可禦敵近身殺敵無形。”
鳳羽本打算借琴彈曲消磨時間，那知它是十分厲害珍貴的武器，立即打消了借走的念頭。誰知正在失望之際飄來帝君淡淡的一句話。
“若是喜歡便拿去解悶，若想學防身功夫，本君教你弦殺術和音攻。”
“什麼？”鳳羽以爲自己聽錯了，飄進耳朵的那句話是遐想多了產生幻覺。覺得憑自己和帝君現下的關係是不可能送她這麼貴重的東西，還能得到帝君親自指點功夫。着實做夢也不敢想。一萬年來帝君還沒收過一個弟子。沒等她回過神，帝君又不緊不慢的說了一句不可思議的話。
“它本來就是你的，本君只是物歸原主罷了。”
鳳羽撫着心口平復一下心跳，將信將疑地道：“我……我怎麼不記得我擁有過它，那……那它怎麼又在您這裡？”
“那是你受了點小傷損失了一些記憶，忘記了很多事情。不信你看，琴上還有你親筆刻的名字呢。”帝君兩根手指落在琴身正中間的知音兩字上讓她瞧清楚。
鳳羽看向他指的地方，那字體還真是她慣寫的行書體筆跡。她撫摸知音兩字，仔細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自己什麼時候在這張琴上刻過字。只得不好意思的道：“我這腦袋確實想不起以前的事，也不知怎的，總是渾渾噩噩的。”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你只需記住本君就好。”
帝君起身轉到琴案對面，“你坐過來撫一曲來聽聽。”
鳳羽依言起身跪坐到他剛坐的位置，先撥東琴絃調了調音，然後十指在琴絃上吟揉勾挑撥按起來，雙手十分嫺熟的在琴絃上飛舞，琴絃隨妙指震動發出似山澗清泉總淙淙流淌，一會又似少女委婉低吟心事，訴說着無限相思意。
帝君盤腿而坐，右手託着下巴目不轉睛的盯着低眉撫琴的鳳羽，此情此情尤爲熟悉。泛着層層漣漪的琴聲在他腦海勾起一個模糊不清的記憶。
一個身姿妙嫚的男扮女裝少女笑吟吟地坐在他對面撫着琴，所奏正是耳邊迴響的旋律。
“山伯，我給你送我的琴取了個名字，就叫知音，你說可好。”
“這曲子也是我新譜的，你來取個名字。”
琴聲戛然而止，腦海經中的畫面也消失不見。
“相見。”愰惚中的帝君脫口而出。熟悉的琴音仍在耳際迴響着。
“相見，我也正想着取個名字呢，帝君倒是和我想的一樣。好久沒彈琴了，隨手就彈了這個曲子，總覺着是我常彈的曲子，可怎麼也想不起來叫什麼名字。”
帝君聞言心中一震，眼底鳳羽明媚的笑臉甚是熟悉，不由自主的把這張臉安在了剛纔浮現在腦海模糊不清的女子臉上，一顆心還保持着瞬間愰惚時的莫名悸動。這是他一萬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他不敢再看鳳羽，慌忙閉上眼睛平復着加劇的心跳。
“我這是想起凡間歷劫的一世了嗎？”他暗自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