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旭輝在碼頭附近有個小門臉,位置挑得有些尷尬,正好卡在一個死衚衕裡,而且連掛在門臉上的招牌都是灰突突的,實在不怎麼起眼。但就這麼一家店,卻攬括的沿江三省五成以上的香料的買賣,每年的從江面上流入這家小門臉的銀兩數額,幾乎可以買下半條街的店面。
葉楠夕也是因參與了茗山香材的買賣後,才大致瞭解了姚家的財力,所以當看到碼頭附近這家小門臉時,不免有些詫異,便狐疑地看了前面的宮喜一眼。正好宮喜回頭,對上她看過來的眼神後,趕緊停下腳步湊過來安慰道:“別擔心,這會兒大夫應該已經到了,姚六爺不會有事的。”
他說這話時,面上的表情和肢體的動作都帶着幾分親暱,葉楠夕不動神色地往旁讓開半步。姚旭輝笑了笑,輕咳了一聲,然後依舊在前面帶路。
店門是半開着的,裡頭隱約有聲音傳出,說的都是買賣上的事。葉楠夕心裡的愈加狐疑,跟着宮喜進去後,就瞧着姚旭輝好好坐在一把交椅上。
“六爺,晚娘跟我過來看您了!”姚旭輝剛擡眼看過來,宮喜馬上涎着笑走過去道。
葉楠夕眉頭一蹙,姚旭輝也是一愣,宮喜則左右找了找,然後問:“大夫還沒來?”
才以爲是宮喜在誆她,但聽了這話,葉楠夕又覺得不是,便不解地看着姚旭輝:“六哥摔傷了?”
姚旭輝即明白她怎麼會過來了,亦明白宮喜這是將他之前酒後無意說的那句話當真了,於是便看了宮喜一眼,然後纔對葉楠夕道:“不小心踩空了臺階,已經讓大夫看過了,沒什麼大礙,休息兩日就好了。既然你過來了,就庫房那看看奇楠香吧,剛剛纔送過來的。來福你帶晚娘進去。”
葉楠夕觀察姚旭輝的臉色,便知他有話要對宮喜說,便點了點頭。
宮喜一直目送,直到看不見葉楠夕的身影后,才一臉殷勤地湊到姚旭輝身邊低聲道:“六爺,你說過只要晚娘願意跟我出來一趟。你就做主成全這門親。你看,今兒晚娘都跟我出來了,所以我和晚娘的親事,六哥會幫忙做主的是不是?我以後就跟晚娘一塊喊你一聲六哥,明兒我再請嬸嬸來做媒?”
姚旭輝輕輕摸着自己的膝蓋。一會後纔看着宮喜道:“宮二爺……”
宮喜趕緊道:“六哥直接喊我的名字就行,我……”
姚旭輝擡手止住宮喜的話:“宮二爺,你先跟我說說。晚娘今兒是怎麼出來的?”
宮喜立馬道:“跟着我出來的啊。”
姚旭輝一臉正色地看着他:“宮二爺,姚某是個言而有信之人,所以絕不容許旁人以此來算計糊弄。”
宮喜不禁有些心虛,訕訕了好一會才道:“我告訴晚娘,你受傷了,剛剛在這邊身邊又沒人,晚娘心裡擔心,就跟着我過來看看。晚娘確實是因爲關心六哥纔出來的。但六哥剛剛不是看到了,晚娘也確實是跟着我過來的。”
姚旭輝搖了搖頭:“晚娘既然是過來看我,就不算是你請動了晚娘。這事以後莫再論了。”
宮喜大急:“六哥,你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啊,晚娘……”
原來是這樣。難怪今日宮喜會突然過來,只是六哥之前怎麼會給宮喜許這樣的話。葉楠夕站在窗戶後面聽到這,就搖了搖頭,正打算離開時,忽然聽到那店裡又傳來一句話,便收回腳。
“六爺,您那批米糧已經裝好了,我九哥問什麼時候走,這船要是多停一天,是要多加一天的費用。”一個褐衣打扮的漢子忽然從外頭進來,門板被推開時發出的聲音打斷了姚旭輝和宮喜之間的對話,而這漢子說話時,眼睛卻往這店裡左右看了看,似在找什麼。葉楠夕透過門縫看清那漢子的臉後,暗暗吃了一驚,這人常在陸九身邊忙前忙後,之前她幾次去找鳳九時,都有見過。
好像是叫祥子,只是怎麼會在俞寧?是跟着漕船過來的?
姚旭輝道:“有勞祥子跟陸九爺說一聲,先等等,還有五百斤白麪,我一會就安排人過去,最多等半天時間,白麪就送到碼頭了。”
祥子也痛快,便揮了揮手:“只是半天那就不會另外收費用,只是姚六爺需算好時間。要是太陽落山之前,白麪還沒到碼頭,我們的船就不會再等了。”
姚旭輝點頭應下。
“那好,那我就先告辭了。”祥子抱了抱拳,只是要轉身時,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猶豫着問了一句,“剛剛我過來時,瞧着有位穿着紫色衣裳的女人進了這裡,也是來跟姚六爺談買賣的嗎?”
姚旭輝眉毛微微一顫,正要開口,旁邊的宮喜就已經搶着道:“那是姚家的六姑奶奶,你問這個做什麼?”
祥子笑了笑:“也沒什麼,隨便問問,唐突了。”
他說完就出去了,葉楠夕輕輕吁了口氣。店內,宮喜還想說什麼,姚旭輝卻擡手止住他的話:“宮二爺,你若繼續這麼下去,我隨時可以收回之前說過的每一句話。”
宮喜張了張口,片刻後,似想通了般,拍着手裡的扇子道:“既然六哥想繼續考驗我的誠心,那我定不會讓六哥失望!”
外面,擡腳離去的葉楠夕正好也聽到這句話,不禁蹙了蹙眉,旁邊的紫萱低聲道:“要不去請宮老爺約束一下這位宮二爺?”
葉楠夕卻搖了搖頭:“算了,不用搭理。”
……
祥子回了陸九那,將姚旭輝的話轉達後,就問道:“九哥,咱今晚就啓程嗎?”
陸九站在船頭,看着繁忙的碼頭道:“北邊糧食緊缺,這筆買賣搶的就是時間。”
祥子點頭,然後嘆了口氣,有些漫不經心地道:“也不知蕭二爺在那邊怎麼樣了,剛剛瞧着個女人,還以爲是蕭三奶奶。”
陸九轉頭:“蕭三奶奶?”
祥子點頭,隨後又搖頭:“就是有幾分像而已,當時差點忘了蕭三奶奶已經死了。”
陸九還想多問幾句,卻這會兒鳳九那邊喊他,聲音有些着急,他便暫且擱下要問的話往鳳九那過去。片刻後,陸九就出來讓祥子馬上準備開船,他不等姚旭輝了。
“出什麼事了?”祥子不解地看了看天色,“姚六爺說太陽下山之前一定送到。”
“十三娘被人救走了。”陸九低聲道了一句,然後又吩咐道,“你去跟老劉說一聲,讓他將賠給姚六爺的違約銀子送過去。”
祥子心裡一驚,就往鳳九娘那看去,鳳九娘面上的神色淡淡,光憑表情看不出什麼來。陸九在祥子肩上拍了一下,然他趕緊去準備,然後就轉回身,跟鳳九娘一塊進了船艙。
“是鳳家的人嗎?”將房門關上後,陸九一邊查看房間裡被動過的東西,一邊問。
“不太像。”鳳九娘搖頭,“鳳家現在已經放棄她了,鳳英傑雖有心,卻也鞭長莫及,而且鳳英傑一個人可對抗不了鳳家那麼多人,更何況如今王夫人已經回了鳳家。”
“那會是誰?”陸九仔細看完被動過的東西,皺着眉頭道,“能這般不聲不響地就將人救走,時機還掌握得這麼好。”
鳳九娘看着陸九,良久,兩人同時說出對方心裡的那句話:“幫裡有內應。”
鳳十三娘跟鳳九娘是因一些陳年舊怨,加上牽扯到鳳家族內直系和旁支的權利爭奪,所以兩人之間有不小的矛盾。因此鳳九娘從蕭玄那綁走鳳十三娘後,是打算先軟禁鳳十三娘一段時間,若鳳英傑真被定爲鳳家的下一任繼承人,那麼到時她就可以拿鳳十三娘跟鳳英傑談交易。卻不想,明明已經被鳳家放棄的棋子,卻忽然被人給救走了!
……
九月,在俞寧這邊只不過是涼秋季節,但在晉北,天已開始降霜,北邊起的風剛硬且生冷,像士兵的刀,像將士的矛,像將軍身上的鎧甲,帶着血的味道,瘋狂席捲。
九月十七,陸真帶着梧州總兵的親筆信來到均州城門下。
連趕了十天路,此時他的精神已疲憊得像一根繃到極致的弓弦。待驗明身份後,厚重的城門在他面前緩緩打開,他重新騎上馬時,忽然恍惚了一下,差點直接從馬背上摔下去。
若非被梧州總兵選爲親信,若非今日派他來送信,他還不知道,這段時間晉王身邊出現那麼多失誤,原來都是因爲蕭玄的關係。均州離茗山就數十里,守城的士兵不足一萬,而晉王卻有近五萬兵馬早早就駐於茗山腳下,可就在這麼嚴苛的條件下,均州竟不曾失守!
入了城,將信件交付妥當後,陸真即提出想見蕭玄,卻被告知蕭玄此時並未在城內。
“那他何時回?”
“早的話今天就能回,晚的話估計就得明天了。”來接陸真的大鬍子道了這麼一句,然後打量了陸真一眼,“你真是小五以前的學生?”
“是。”陸真點頭。
“你要是想等的話,今晚就在營了過夜吧,我給你打聲招呼去。”大鬍子說着就讓陸真隨他走,卻剛走兩步,忽瞧着前面走來一個人,便回頭拍了陸真一下,“小子,你運氣好,小五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