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林的人本來就少,就是白天也很顯冷清,葉楠夕又是個不怎麼愛熱鬧的性子,別的貴婦人喜歡玩牌設宴的那一套她都不喜歡,所以自她辭了百善會的事後,這地方基本就沒有外人踏足過。
不過這麼大的庭院,一個人住總有些清悽之感,所以以往天一黑,葉楠夕都會讓下人將院中的燈籠都點亮,大門前後的幾盞風燈也是徹夜長明。蕭玄站在幽暗的廊下,看着前面瑩瑩煌煌的燈火,明明很是溫暖明亮的光線,他心裡卻莫名地生出徹骨的寒意。
這裡,太靜了,靜得讓他止不住心慌。
之前,他曾問她,爲何要點這麼多燈,就連她房間裡的燈燭,也都比別的房間多出許多。當時她正在看一本市井話本,聽他問後,便擡起臉開玩笑地對他道:這書上總將女人對愛情的追求比作飛蛾撲火,其實我不願做那隻飛蛾,我希望自己是那團火,連等都不用等,就有飛蛾不顧一切地飛過來,足夠冷酷足夠決絕。
他當時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但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於是只是看着她,她似也不在意,說完後,就又垂下眼神色自若的繼續看她的話本。
仔細找了一圈,蕭玄便發現紫竹林內,就剩下一個專門管廚房的老媽子,以及兩個護院,就連守了紫竹林十餘年的陳老七都不見了。他心頭的不安越來越重,管廚房的老媽子已經睡下,他是從庭院裡穿過時,被那兩護衛發現的,雙方差點打起來,不過照面後,皆收了手。
“二娘子呢?”他收了手後,張口就問,這兩護衛他見過。雖沒有什麼交情,但大約知道他們都是什麼底細。
那兩護衛對看了一眼,其中一位便道:“這個時候,蕭三爺不應該在這裡。”
蕭玄面色冷凝:“你們若現在才知道,未免太失職!”
那護衛臉色一沉,另一護衛一看這樣。便開口道:“二娘子不住紫竹林已有半個月了,這裡的下人二娘子也都帶走了,院長只命我們兩看着這裡。”
蕭玄的心越來越沉,只是卻還是抱着一絲僥倖地問:“她是回葉府去了?”
那護衛搖頭:“這個我們不清楚。”
蕭玄回到葉楠夕的房間,裡面依舊不見頂點星火。特別是剛纔外回來,更覺得這裡伸手不見五指,又黑又潮。明明是盛夏的夜晚,外頭的風都帶着幾分暖意,這裡,卻有刺骨的寒涼。
你,是去哪了?
蕭玄怔怔站在那,直到眼睛適應了裡頭的黑暗,就動身往那箱籠走去。卻剛一擡腳,他忽然想起那晚他下牀找東西給她擦身時。她似嘟囔了一句什麼,他沒聽清,回了牀上問時。她卻隨意帶過去了,他也沒在意。現如今一回想,越發覺得不對。那個晚上,她難得主動,待他亦是比往日親密了幾分,當時他還以爲是他的苦心得到了回報。
再次回到書院,葉明果真還在,並且瞧着他又過來後,也不覺奇怪,瞧着像是專門在等他一般。
面對葉明,蕭玄第一次這麼不客氣地質問:“她呢?”
葉明很平靜地道:“送走了。”
蕭玄怔了一會,面上的急切慢慢退去:“爲何送她走,這個時候若有個萬一!”
葉明緩緩道:“她的情況你也清楚,難道你捨得讓她拿掉孩子?”
蕭玄一愣,臉色有些難看。
葉明接着道:“我必須防着那邊想要斬草除根,她如今這情況,日後是無論哪邊都不會待見。再讓她留在這,是免了萬一,日後卻必然處於危險之中。”
蕭玄沉默許久,慢慢垂下臉,似已妥協。
“您把她送到哪去了。”
葉明搖頭:“這個不能讓你知道。”
蕭玄擡起臉:“爲何?”
葉明看着他道:“爲防你身邊的人。”
蕭玄頓住,片刻後才道:“我不會過去看她,可是我得知道她在哪!”
“待事情落定後,我自會告訴你。”
蕭玄目中露出幾分懇求,葉明面上並無半分動容,聲音依舊如之前那般清淡平緩:“以後你不用從密道里過去了,想看她時,就從紫竹林的大門進去吧,會有人給你開門的。”
蕭玄不語,心裡明白葉明的意思,剛剛在紫竹林查探了一圈後,就知道那裡在給外人留一個人還在紫竹林的假象。明亮的燈籠,巡邏的護院,每日都外出採買的廚娘,再加上他時不時過去,如此,即便是盯着他的人也都會以爲葉楠夕依舊在紫竹林內。
良久後,蕭玄問:“老師之前一直默許我去看她,是不是就爲送她走做準備?”
葉明沉默一會才道:“我會默許是因爲花蕊也默許了,只是花蕊卻是打算日後以夕娘來威脅你,我則是爲夕娘多留幾分生機。”
日後若真是花蕊那邊得勢,葉楠夕還留在蕭玄身邊,蕭玄就必須有賠上自身的覺悟,才能護得住葉楠夕。一個男人得付出什麼樣的感情,纔能有爲自己的女人賠上身家性命?一年兩年或許可以,三年五年也不用懷疑,但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輩子呢?人總會有疲了倦了的時候,很多時候往往只是一個疏忽,就照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葉明很清楚,蕭玄自小所學的太多,又多是出自他的教導。所以感情對於蕭玄來說,確實很重要,但絕不是全部,不可能完全替代他心中所有,就連葉楠夕也是知道這一點。葉明亦是惋惜,若是局勢一直安穩,自己的女兒女婿也能平平順順舉案齊眉一輩子,可惜時也命也,他如今所能做的,就是讓蕭玄的行爲配合來迷惑花蕊夫人,日後若真是花蕊得勢,夕娘也不用被人挾持。而到了那時,若是蕭玄真念舊情,沒有任花蕊的擺佈安排,便會有人告訴他夕孃的下落。
蕭玄跟在葉明身邊有十多年,自是能從葉明的一兩句話裡品出裡面的真正意思,因而他的臉色有些難看,可此情此景,他卻又說不出什麼來。葉明的安排很周全精密,各個方面都算到了,所以顯得有些冷酷。他無法反駁,也不能逼着葉明說出葉楠夕的下落,所以只能僵硬地站在那,說服自己接受這個安排。
……
數日後,鳳十三娘算着時間,加上這些日子王夫人對她的態度明顯有所改變,另外說好將要送過來的嫁妝和婚書也遲遲不見消息,她越發坐不住。在侯府裡等了幾日,又暗中使給她遞消息,才總算在蕭時遠進侯府找花蕊夫人的路上碰到了他。
鳳十三娘一邊扯着路邊的花葉,一邊低聲道:“這都多長時間了,爲何不見你有任何動作,我聽說她已有段時間沒出來露面了,萬一她跑了怎麼辦!”
蕭時遠勾了勾嘴角:“你是不是聽說他如今時不時地過去那裡,所以坐不住了。”
“難道你心裡舒坦。”鳳十三娘冷笑,“你若覺得舒坦,當日又怎麼會答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