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深夜晚特別寂靜,街道兩頭的路燈還有些昏暗。
作爲大江以南的沿海發達城市,江城頭一次下了一場小雪。潔白的雪花從天空中落下來,纔剛落到地面就被江城地表的溫度融化。
聽說江城的地底有溫泉活動,所以一直以來都有地熱守護着這個城市。
雪下了有四五個小時,纔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層薄薄的積雪。由月光照耀下來恰似銀光乍地,亮如鏡子面一般。
一個身着白色羊絨連衣裙的小女孩,臉蛋被凍的通紅。
雙腳的腳尖併攏在一起,雙手放在下巴下面,輕輕的呵氣。她坐在醫院鐵欄杆的門口,只有小小的一塊牆體遮着落下來的雪花,鞋尖和膝蓋上都覆蓋着白色的積雪。
她被凍的直哆嗦,身子不斷的蜷縮在一起。
瞧着模樣也不過是五六歲的樣子,穿着打扮像個富家女孩,卻偏偏在這樣的深夜裡蹲坐在寂靜無人的醫院門口。
盯着路燈看了一會兒,她伸手從口袋裡,用有些嬰兒肥的小手抓出了一張黃色的紙。這張紙是空白的,上面什麼內容也沒有。
看了一會兒紙張,她竟然把凍的發紫的小手伸進嘴裡,用牙齒輕輕的咬了一下。小手被咬破了一個口子,她小心翼翼的在黃色的紙張上,用自己的血一氣呵成的一個奇怪的符咒。
這個符咒的形狀,有點像是甲骨文裡的“火”字。
“萬物成火,太上老君快顯靈,急急如令,急急如令!”她胖胖的又很短的手指頭夾着這張血淋淋的符籙,怎麼看都有一些詭異。
火光在這張血液還在從咒文上滑落的黃紙上突然乍現,照亮了她的小臉。這才見她這小臉是眉清目秀,柳葉細眉稍顯英氣,鼻子雖然肉肉的,卻十分的高挺。
瞧那俊俏模樣,好似一柄羊脂玉雕成的如意一般。
她瞧着這火,稍稍有些泛紅的眼睛裡生出了一絲的希望,低低的自言自語:“君宸哥哥講童話的時候說過,賣火柴的小女孩對着火柴許願,就能和奶奶在一起了。我對着火符籙許願,君耀哥哥……是不是就會沒事,就會一直好好的?”
說着說着,眼淚從她倔強的眼中毫無徵兆的落下。
凌冽的寒風吹在落了眼淚的皮膚上,是一種好似要裂開的刺疼,她卻不拿手卻擦眼淚。更多的淚水剋制不住的流下來,她坐在冰涼的臺階上,時時刻刻都能想到以前和君耀哥哥一起玩耍的畫面。
還能想到,昨天晚上那場大火。
大火在郊外的別墅裡着了,聽說那是連家用來養連先生在外面的夫人的房子。君耀哥哥平時也去連家的大宅玩,不過也長長回去陪自己的媽媽。
那一場火據說是煤氣泄露,爆炸和大火同時進行的。
火勢一開始就十分的大,房子裡面的兩個傭人都沒逃出來。消防員也進不去,因爲房子被從裡面反鎖了。
好不容易破開大門,進去救人。
那個不被連家承認的夫人,被從裡面抱出來的時候,已經快被燒成焦炭了。君耀哥哥就在她的懷中,兩個人好似被一場大火燒的粘連在一起了。
消防員費了好的的勁兒,才把他和他媽媽分開。
君耀哥哥的媽媽死了,他雖然受到了保護,可是全身還是有大面積的燒傷。現在就在醫院搶救,聽說傷的很嚴重很嚴重,可能會就不回來。
爲什麼會這樣呢?
他們的家也有保鏢保護的,爲什麼會着這樣大的火,看着符籙上明滅的火光。
忽然,有一隻冰涼的手輕輕的測擦拭去女孩臉上的淚水,那個長身玉立的男子微微的彎下腰來,“小丫頭,這樣哭,臉不疼嗎?”
“疼,凌翊,凌翊……我不想失去你,我不想沒有你。”女孩一下站起身子,丟掉了手中快要燃燒殆盡的符籙。抱住了那個男子的腰肢,她哭的稀里嘩啦,“你會醒的對嗎?爸爸說是你幽都來經歷劫難的厲害存在,你不會死的對嗎?”
“我渡劫失敗了呢。”凌翊的聲音輕的,他溫潤如玉石一般的面容帶着淡淡的笑,眼底是無盡的溫柔。
似乎毫不在意自己渡劫失敗,手指頭在女孩的後腦勺上輕輕的撫摸着。
女孩擡頭看他,發現冬雪從一碧如洗的夜空中落下,滑過他清俊的面頰。讓這個男人更顯得仙風道骨,長長的無法吹在他的臉頰兩側。
這樣的男子反倒是像天上的天神,而不是地獄的鬼魂。
咬住了脣,她動了動脣,“渡劫失敗會怎麼樣?”
冰軟的聲音勝過冬雪的純白,“小丫頭,照顧好自己,我……怕是要重新入幽都,進輪迴,也可能灰飛煙滅。咱們以後,可能……不會再見面了。”
“不會的!”她緊緊抓住她的衣料,不再哭了。
眼底噙着淚,卻十分的剛強,“四哥說……說你是幽都之主,你那麼厲害。管理那麼多那麼多的鬼魂,你怎麼會被一場火打敗了?”
“打敗我的不是一場火,小丫頭,你不明白。”他的脣居高臨下的落在她的額頭上,眼底是一絲自嘲的淡笑,“真正打敗我的是連家高位者弄權殺人的心腸,還有鷙月對我的恨意,也許我死了,他便不會繼續勾結鬼王了。”
鬼王,鷙月……
唐家小七都不認識,但是有一點她聽明白了。
這一場火是連家內部的人要害死他,勾結了幽都的實力一起放下的。他在陽間渡劫,勢單力孤,所以纔會渡劫失敗。
心疼的感覺越來越重,她緊蹙着眉頭,“有沒有辦法可以救你?只要能救你,我做什麼都可以的。”
“真的嗎?”他嘴角邪異的揚起,在她耳邊輕佻的說道,“要你嫁給我,和我冥婚,你能做到嗎?”
嫁……
嫁給他!
唐小七臉上通紅,害羞的低下了頭,什麼是嫁人啊。
爸爸嫁給媽媽,生小寶寶的是嫁人嗎?
雖然不知道什麼是嫁人,可是被他提起之後,冰冷的身體滾燙,心跳撲通撲通的。更覺得臉上滾燙,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羞澀的點了頭,“我願意,只要你回來,我願意的。”
“小丫頭,你會遇到你真心喜歡的人的,現在你還小。”他冰涼的手指勾了一下唐小七的鼻翼,眼底依舊是那種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
對於年幼的唐小七來說,就好像深淵一樣的魅力。
稍微一看,就好像掉進了無底洞一樣,一直就那麼沉淪下去了。
小雪隨風紛飛,在夜空下,如同旋轉舞蹈的精靈。
他一甩黑色的秀髮,潔白的穿着寬袂大袖的身影轉瞬就離開了她的視線,雙腳走在地上卻連一片腳印都沒有留下。
“你……你纔是我喜歡的人,爲什麼還小就不能喜歡人呢。”唐小七撅着嘴咕噥了一聲,又一滴眼淚流出來,她很想追上去。
可是那個男子就好像海市蜃樓一樣,一旦轉身背影消失的極快。
眨眼間,就已經不在了。
忽然之間,對於唐小七來說,心就空了。
她害怕的雙手抱着膝蓋,實在很怕面對失去君耀哥哥的痛,她喜歡君耀哥哥。更喜歡這個總是魂魄離體的凌翊,喜歡他抱起自己的感覺,還有身上那股好聞的味道。
逐漸的逐漸的,眼睛前面的視線就開始發黑。
而且可視的範圍越來越小,只能看到一條隱隱綽綽的一個縫隙,似乎是有個滿頭銀髮的老奶奶站在她面前。
只是她的打扮很怪,手裡拿着骷髏權杖。
身上掛了個項鍊一樣的東西,卻是個血淋淋的項鍊,項鍊上居然穿着的是人頭。這些人頭並不是死的,還是活的,眼睛都在咕嚕嚕直轉。
老奶奶用權杖敲了一下唐小七的頭,年邁的聲音沙啞的問道:“你真的願意把自己嫁給他,把他救回來嗎?”
“當然願意。”唐小七非常堅定,她內心當中只有這一個答案。
老奶奶忽然慈祥的笑了,“那就跟他冥婚吧,把他的屍體帶出來。你和他舉行一場冥婚,他就能回來。”
“謝謝,謝謝你老婆婆。”唐小七很激動,可是視線卻越來越模糊。
她心裡頭激動,總覺得是童話裡的東西起了作用,是剛纔向火符籙許願。老天爺聽到了她的心聲,才讓這麼個“慈祥可親”奶奶出現在她的面前,給她指了一條明路。
這個老奶奶事實上,可真不是省油的燈,算的上是惡鬼級別的存在。
嘿嘿,更算不上什麼慈祥可親。
在幽都那名頭也是響噹噹的,斷頭奶奶。
吃的是斷頭飯,從不斷自己的頭,只斷活人的頭。清末以前殺人都是掉腦袋的,劊子手往刀刃上噴一口酒,手起刀落就要了人的性命。
這位姐們就是上菜市口撿人頭,偶爾打打牙祭,吃吃人頭的主兒。
到了現代,殺死刑犯用槍了,斷頭奶奶的活計便少了,偶爾才能出手收了斷頭魂。
偶爾還給那些沒頭的惡鬼,安上自己收來的腦袋,所謂張冠李戴在幽都冥界大概就是這個講頭。
唐家小七坐在冰冷冷的臺階上,歪着腦袋睡死過去,估計是因爲太冷了凍暈過去了。因爲身子伸展開來,所以大半的雪花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慢慢堆積起來,都快要變成雪人了。
唐俊在醫院裡剛剛看完連君耀,連君耀徹底判斷爲死亡,只等三天的守靈一過。就要被拉進火葬場了,還因爲是冬天,所以連冰棺都用不上了。
連家的人對他這條命也夠隨便的,隨便用那種破爛的鐵牀就把他給放在了醫院的地下室。醫院其實並不經常挺死屍,也沒有電視上的太平間,人死了就是直接拉回家,或者送到火葬場。
只有剛死的人,纔會暫時放在醫院的地下室。
連家的人的還在處理火災之後的事情,還有那個死去的焦炭一樣的女人的後事。還沒有時間趕來醫院,把這個小小的還沒長成的少年的屍身帶回去。
他還在想呢,回家怎麼跟自己這個小妹說這個事,小妹要是知道了,鐵定要哭死了。正在頭疼這件事呢,忽然看到醫院門口有個雪人一樣的小娃娃坐在那裡。
遠遠的看過去,就讓人覺着心疼。
仔細一看身形還真有點像是他小妹的,走近了看,他的心都要碎了。他最愛的小妹唐小七幾乎都把天上落下來的白雪當做是棉被蓋着了,小臉凍的都紫了。
他急忙衝上去,抖落小七身上的雪片。
將他摟進自己溫暖的懷中,摟着這麼個冰涼的小玩意,唐俊蹙着眉頭。把她直接往醫院裡抱,奔跑的方向正是急診室。
小妹個性倔強,又十分有自己的主見。
其實用腳趾頭想都會知道,連家發生了這樣的大事,就唐小七這個不省事兒的主。哪怕她年紀再小,都不可能在家裡坐以待斃。
唐俊永遠記得,大火燒起來之後,她第一時間求着自己去郊外別墅那邊。她哭的撕心裂肺,就好像失去全世界的樣子。
唐小七被唐俊胸口的暖意給暖醒了,緩緩的睜開了眼睛,胖嘟嘟的小手摸了摸唐俊的側臉,“四哥,你來了啊,君耀哥哥……在裡面怎麼樣了。”
“我先問你,你怎麼來了?”唐俊被氣了個半死,伸手就狠狠的掐在唐小七的側臉上,氣的臉色通紅。
可是見她醒來,又鬆了一口氣。
唐小七淚眼汪汪的看着他,眼底深處隱藏了無法言喻的痛楚,“我想來看看君耀哥哥,你讓我見見君耀哥哥,好不好。四哥,我知道你最好了……”
“他已經死了,就是個焦炭一樣的屍首,有什麼好看的。”唐俊現在其實也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少年,還在讀高中,原沒有以後成熟,說出來的話都是讓人悲痛欲絕的。
“嗚哇!”唐小七免不了是心頭悲慟至極,慘叫的大哭出聲,雨點一樣的拳頭落在了他稍顯瘦弱的胸口。
好在她不過是個六歲多點的孩子,這幾拳頭只是讓唐俊胸口有些發疼,還沒有到倒地吐血的狀態。
不過這也讓唐俊意識到了,連君耀在小妹心中不可撼動的位置。
他反倒是更緊的把唐小七小小的身子摟住,想用自己身上的溫暖融化她內心的痛楚。這個懷抱很暖,也帶着強烈的保護。
懷中唐小七的哭聲越來越小,她也慢慢冷靜下來,“四哥,我要見他。”
“好好好,四哥帶你去見他,真不知道小妹你是怎麼想着。這麼大的雪天跑來醫院,伯父和伯母都不知道這件事吧。”他進摟着那個好似瓷娃娃一樣,落在地上就會打碎的沒滅,帶着他走着幽暗的樓梯下去地下室。
早在十多年前的江城,江城醫院還是那種破破爛爛的裝修。
這棟醫院大樓也是將來廢棄的,走道上只有一盞燈,其餘的一切都是黑暗一片的。看着有些嚇人,唐俊爲了見連君耀,隨身帶了手電了。
手電的光落在百九十年代的大理石地磚上,周圍的牆壁是下半部分爲綠,上半部分爲白的醫院的牆特有的造型。
當然現在的江城醫院肯定是純白的牆壁,那種綠色的牆漆不知道爲何會加重病人對醫院的恐懼感。
那間放着屍體的房間,整整有半個足球場大。
卻只有一張鐵牀,鐵牀上睡着的少年被換上壽衣,臉部還有燒焦的痕跡。走近的時候,鐵牀旁邊還有個守靈的男人坐在那兒點菸。
看到唐俊摟着唐小七進去,隨手就甩滅了手中點菸的火柴,扶着生鏽的鐵牀站起來用拿煙的那隻手指着一下牀上的男孩,“快點把他領回去,按照規矩屍體在醫院超過二十四小時家屬不帶回去,就會被罰款。”
“他是連家少爺,你也這麼說麼?連家在江城這麼多年的根基,你還怕他們沒錢交罰款嗎?”唐俊這個時候還不抽菸,他目光澄澈的笑了一下。
卻是十分硬氣的抓住那個男人手中的煙,隨手就扔在地上,“兄弟,怎麼還不回家呢?”
“回家?要不是怕屍體被人冒領,家屬來鬧事,我早就下班了。”那個人大概是看過了太多的白事,對於一個人的死亡早已經麻木了。
這麼一個被烈火燒死的孩童,在他面前,竟然是牽動不了他半分的惻隱之心。
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那個男人終於脣角帶了一絲淒涼和同情的揚起,“哼,連家少爺?到現在也就只有你們來看他,我估計那場火就是連家大少爺放的,聽說門被反鎖了。除非用鑰匙,否則從裡面也出不來,還不是爭家產。”
“你還敢說這些。”唐俊笑了笑。
那男的幹這行的膽子奇大,“爲什麼不敢,江城人都在議論,誰都知道案情。只是這個線索,會被忽略,結案的時候也只會當成普通的失火案。”
知道內情的人在江城不在少數,那天圍觀的人也很多。
大家是眼看着,消防官兵硬撞進去反鎖的門,人們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一傳十十傳百,其實大半個江城都在議論。
他說完這些,又嘆了一句,“這破鐵牀在這裡都要十年了,我從小就在這裡看我爸收斂死人,就是這張牀。連家那麼有錢,死了還不是睡在這張又破又髒的牀上。”
這話說的多少讓人有些心寒,卻不得不說是一句實話。
唐俊笑了笑,“看你和我差不多大,怎麼幹起這個了?”
“祖傳的,就算是去上學了,也是幹這行。正宗的白派道士,將來可是要發大財的。”男人笑了笑,臉上的年紀看着得有二十多了,卻壓低了聲音,“鄙人姓翟,翟家陰陽,聽過吧?我其實還比你小一點,我才十五。”
“那您這面相夠老的。”唐俊笑了笑,嘴裡卻咕噥了一句小聲的話,“哼,我也是祖傳的,可我還得上學。”
看的出來,唐駿是一點也不喜歡上學校。
那男人低頭研究自己手裡的小靈通,似乎還是有些不熟悉,一個一個功能鍵的開始玩耍。那個樣子就好像鐵牀上屍體,還有唐俊,唐家小七都不在一樣。
唐小七卻看到了那人腳邊堆放了一些白色紙紮蓮花,往連衣裙口袋裡掏了掏,掏出了幾張黃紙符籙。
又從黃紙符籙裡,應是找到一張夾在裡面的黑色十元錢。
“你……你這些白蓮多少錢,我……我全要了。”她哭過之後眼睛腫腫的,眼底深處卻有一種讓人眼前一亮的堅強。
她就這樣人小鬼大的,站在這個男人的面前。
姓翟的男人,不應該成爲少年。
他愣了愣,看了一眼唐家小七手裡的十元錢,笑了一下,“一個三毛,想不到一個孩子手裡有這麼多錢,不愧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數了一下紙紮的白蓮花的數量,還找了一些零錢給唐家小七。
唐家小七在屍體面前把買來的白蓮全都燒了,火光照着她的小臉蛋。她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就是呆呆的看着,緊緊咬着小嘴脣。
她眼中的目光復雜而混亂,小手已經握成了拳頭。
那少年睡着了,還發出了打鼾聲。
周圍一片的寂靜,雪都停了,在地面上已經形成了有些厚度的積雪。月落在西山,卻沒有完全沉下去。
就見唐家小七緩緩的擡頭,“四哥。”
“誒,四哥在呢。”唐俊跟連君耀關係本來就好,其實他心頭也很痛,只是他那時候似乎有一種類似直男癌的病症。
覺得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應是沒有流露出過分的悲傷。
在這份壓在心頭的酸澀和對小妹的憐惜之下,是根本沒法睡着的,唐小七一喊他。他就反應過來了,卻來不反映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年幼的唐小七,跪在他面前,低着頭,“四哥,我……我想讓你幫我。”
“幫你?”唐俊都迷糊了。
唐小七知道自己年幼,很多事情是自己無法辦成的。
可四哥不同,他好歹年長自己許多。
“我想和他冥婚,我們……我們現在把他的屍首帶走,好不好?”唐小七這句話說出口的那一霎那,唐俊還以爲自己聽岔了。
這是多麼荒誕的一件事,自己的小妹才六歲,要……
要和一個死人冥婚!
這他媽的被她爸她媽知道了,還不打斷他唐俊的腿腳,這個時候的唐俊心裡頭有一種日了狗的感覺。
面對徹底蒙圈的四哥,唐小七更是豁出去臉面一切都不要了,稚嫩的小手摟着唐俊的大腿用震顫沙啞的聲音哀求,“求求你的四哥,我和他冥婚,他的魂魄就會被幽都帶回來……”
“昂……不能,不能把屍體拿走。”姓翟的少年睡的迷迷糊糊大大咧咧的,嘴角還掛着口水,幾天沒洗的油性頭髮掛在額頭上。
他本來是坐在破墊子上,蓋着毛毯將就一眼就睡過去了。
迷糊之間聽到什麼要把屍首帶走,腦子裡的想法就炸了鍋了。可是卻還在深度睡眠中,掙扎了好半天,才應是把自己熟睡的意識喊醒。
醒來,見到鐵牀上的屍首還在,才鬆了口氣。
心想媽了巴子,還以爲是有人要把屍體偷走了,弄得老子被嚇醒了。
仔細一看周圍,閃爍的日光燈下,五六歲的女孩居然跪在她哥的腳邊。她哥一開始臉上還有些無奈,然後發現他醒了,連忙摟住那個女孩往外走。
弄得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看看時間都已經是五點多鐘了。
等到了早晨八點,還得打一通電話給連家。
唐俊是唐門後人,當然知道冥婚把人魂魄招回來的辦法,卻不好讓普通人知道。摟着唐小七就往外跑,帶到了外邊的走廊,“小妹,你想清楚沒有,你和他冥婚了。他是能回來,不過你可是生生世世都要被紅線和他纏在一起,到時候你可別後悔。你知道什麼是生生……”
“我不會後悔的四哥,你也不用問我什麼是生生世世。我知道什麼事生生世世!他都要灰飛煙滅了,我……我不能多想自己。爺爺說了,鬼魂要是……要是化成灰飛就什麼都沒了……”別看唐小七隻有六歲,是個人六歲其實已經有成人一般完整的心智了,只是人們容易小瞧孩子的智商。
更何況,她是唐門後人,從小就是往大陰陽家的方向栽培。
所有的教育都和普通孩子不一樣,也不叫人小鬼大,主要還是教育不同。很小的時候,爺爺父親叔伯,都會先教導唐門後人明辨是非的能力。
在自己和重要的人之間抉擇,她當然很快能下判斷。
唐俊一聽,發現自己這個小妹說的話,果然很有道理,說道:“恩,你這個辦法可以考慮。不過,現在可不能帶走他的屍首,姓翟的把看屍體當成自己的命了。要是帶走了,他非報警不可。”
“那該怎麼辦啊?”唐小七問唐俊。
唐俊想了想,說道:“唯今只能去求你爸了,他出面就可以要到。不過得可憐可憐你這小膝蓋了,現在去,還能顯得有誠意。”
唐俊所謂的求唐國強出面,就是讓唐小七,往唐國強門外跪着。
唐家在江城的房子,建的有點像是日式,其實就是唐宋時期的宅院。她爸唐國強住的那屋,就在花園的一條小路邊上,大門正對小路。
這房子在風水上,還講求着藏風納水之道。
不過這都是題外話,唐小七就在落了雪的雪地上跪了一早晨,唐國強一開門就能看到凍了個半死的女兒跪在那兒。
他也不提問,反倒是點了一根菸站在門口,饒有興趣的看着。
直到姜穎醒來,看到小七跪着,才問她爸,“小七怎麼跪門口,小七,地上涼,快起來。”
起來?
整個人都凍僵了,她可起不來了。
這樣一直低頭跪着,反倒顯得倔強了,唐國強坐在了門檻上雙腿慵懶的打開,吸了口煙,“你媽讓你起來,你就起來,有什麼事都好商量。”
這下是不得不起來了。
唐小七咬着牙爬起來,結果關節都凍僵了,直接手僵腳僵身子更僵的匍匐在唐國強面前。唐國強也不心疼女兒,“哎喲”了一聲:“讓你起來,你怎麼還趴下了。”
姜穎緊忙出門,把唐小七抱起來。
她眼圈紅了,卻忍着沒哭起來,抓着姜穎的衣服,小聲的說道:“媽媽,我……我想跟君耀哥哥冥婚。”
姜穎眉頭皺了,卻沒說反對的話。
倒是唐國強聽到這話,整個人炸毛了,他的掌上明珠。
才六歲,就喊着要嫁給一隻鬼。
爲了這隻臭鬼,應是在外頭的雪地裡跪了半天,尤其是江城根本藏不住雪。這雪才累積下來,就開始融化了,冰雪消融外面更冷更難受。
真是生女外向,她爲了那個男鬼,就硬是忍了沒起來了。
腦子裡閃過了很多暴跳如雷之下的氣話,可是看到小七那張臉,又只好作罷,將手裡的煙彈出去,“你嫁給他幹什麼,你不是和連君宸有婚約嗎?”
“你怎麼亂丟菸頭?”姜穎看到唐國強把菸頭丟進了院落裡,有些生氣的眉頭蹙的更緊了。
面對姜穎的眼神,唐國強打着赤腳就踩着雪進去撿了菸頭,又回來了,“這不是給咱家閨女氣的嗎。”
唐小七依舊沒擡頭,手握成拳頭。
她怕一擡頭就跟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在唐國強面前哭了,於是就握緊了手,“我不和他冥婚,他……他就會變成灰飛。爸爸,我要救他。”
“那現在只有一個問題了,你是要救他,還是因爲真的想嫁他。”唐國強戲虐的看着唐小七,他就不信唐小七一個六歲的奶娃兒。
還知道什麼嫁人不嫁人,恐怕這就知難而退了吧。
唐小七十分果斷,“都有爸爸,你幫幫我吧。”
姜穎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摟着小七就走進屋子,給她倒牛奶烤麪包。唐小七根本就沒胃口,小鹿一樣的眼睛,從頭到尾都在盯着唐國強。
唐國強臉上繃住了,沉眸似乎在思考。
等到麪包烤好了,牛奶也熱了,才說道:“你可別後悔哦,唐小七。”
“我……我不救他才後悔,爸爸,我永遠都不會後悔。”唐小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出這番話的,只是說這番話之前。
媽媽一直握住她的手,就好像在這一時一刻,給了她最強大的支持。
唐國強被唐小七的堅持震撼了一下下,心裡雖然不甘心自己的掌上明珠被一隻男鬼給騙去心。
可是這一次不救他,說不定女兒要恨死自己了。
思來想去還是救鬼比較划算點,算起來和連家有些交情了。
十分正式的換了一身私人訂製的西裝,親自拎着公文包,人模狗樣的就去了連家。他和連先生交情不淺,否則也不會連先生也不會讓連大少爺連君宸和小七有婚約。
過去以後,唐國強說了幾句話忽悠。
說是能招魂把連家二少的魂魄招回來,只是要借連公子的屍身用一用。保證能讓連二少爺的小命活下來,並且連先生也能積陰德。
話說回來,連先生還是十分疼愛自己的二兒子的。
不然也不會在江城的郊區親自監督建造了一所別墅,把母子二人妥善安置在裡面。只是這次老爺子親自出手,一場大火把一切燒成灰飛。
報紙輿論,還有警方調查,都是老爺子一手擺平的。
連先生雖然是連氏的執行董事,可惜還是不如老爺子手腕硬。正是要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時候,唐國強來了,當然是點頭如搗蒜的同意把連君耀的屍首送去唐家一日。
屍首從醫院從到連家以後,連夫人只去看過一眼。
連家大少對這個弟弟還是感情頗深,想去多見見,卻被反鎖在臥室裡。整個連家,只有連先生守在這個少年旁邊,至於少年母親早就被拉去火葬場燒了。
最後只在江城旁邊蓮花峰,得了一處墳,卻是不能葬入連家祖墳。
屍首是秘密運出去的,從屍首秘密運出去的那一天開始,連先生就不再去探望。放屍身的房間反鎖着,所有的一切都是嚴格保密的。
屍身是被放進旅行袋裡,送進唐家的。
唐國強找了熟人專門定製的一口上好的榆木棺材,還有一身壽衣。對於江城人來說,想來都是衣不等人。
說是人死的突然,衣服是來不及等人死了才趕製出來。
因爲做衣服需要時間,時間一久屍身就容易腐爛,所以穿的都似提前做出來的。只有活人才有人等衣服,就好像剛生下來的孩子,無論怎麼樣都可以等待衣服做好的了穿上去,極少有提前去做的。
那一身準備好的壽衣和褲子,總共有八件。
紅換藍綠黑,五件衣服,由內往外。
褲子三條,白褲子在外,裡面兩身都是鈷藍色的戴孝的顏色。
這身衣服對於一個身子孱弱的少年來說,要大了很多,可是很少人會給孩子準備壽衣。所以那裡只有成年人的衣服,好容易才翻箱底的找到了一身比較正式的。
唐國強把這身衣服連着棺材一起拿回來的時候,隨手就扔在唐小七的身上,“你親自來洗身,穿衣裝殮。畢竟他是你的夫家,你既然說要嫁他,便要服侍他生生世世。”